匆匆赶到太医院,曲柏箫正在内室用午膳。碍于内室之中还有其他太医,冉初按照女子的吩咐,只字不提延禧宫,只说来请曲柏箫诊脉。
曲柏箫淡淡瞅了冉初一眼,眼波微不可见地一动,当即放下碗筷,起身去后面御药房叫小连子背了药箱,便脚步匆匆迈出太医院。冉初连忙跟上,心中登时对这位曲太医生出几分敬意,瞧瞧人家,这就是医德!
曲柏箫身材高大,一双长腿迈得极快,冉初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在他身后。见太医院已被三人远远甩在身后,路上也无旁人,冉初紧赶两步追上曲柏箫:“曲大人,我虽是静怡轩的人,但来请您的是延禧宫。”
曲柏箫脚步仍然迈得飞快,浓眉也没皱一下,似乎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淡淡说了句:“我知道。”冉初颇为意外,自始至终自己根本没有提到过延禧宫,这位太医莫非懂得读心术不成?
但曲柏箫说完那句“我知道”后便目不斜视,只顾赶路,丝毫没有给冉初解释的意思。冉初瞅了瞅他刀削般冷硬的面容,只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阵凌厉的冷意,嘴张了张,还是什么也没问。
跟着曲柏箫一路小跑了约莫半个钟头,冉初终于再次迈进了延禧宫。烧毁的偏殿仍然未经修缮,看着那焦黑的残垣断壁,冉初心中百味杂陈。
但讶异的情绪很快就取代了这种百味杂陈。宫中主子病重,冉初本以为会看到宫女太监忙成一团的嘈杂场面,哪知前院竟然空无一人,整个延禧宫清净得有些不太正常。
曲太医似乎毫不意外,熟门熟路走向后院,绕过回廊,推开一扇房门。房间不大,但东西很少,显得空空荡荡,房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隐约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冉初跟在曲柏箫身后进了房间。房间最里面的大床上躺着一个瘦的吓人的女人,单薄的被子盖在身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起伏。她眼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两弯扇形的阴影。
刚才那青灰色衣衫的绝色女子正坐在床沿,一手紧紧握着女子的手,一手拿着毛巾轻轻为她拭去汗水。见到曲柏箫,女子紧皱的眉头一松,如释重负,站起身退到床边:“劳烦大人了。”
曲柏箫只轻轻点了点头,便坐下为女子把脉,片刻浓眉皱起:“又见红了?”女子眉心一紧,点头称是,纤纤素手无意识地攥紧,神色紧张:“很严重吗?”
曲柏箫淡淡瞥了女子一眼,神色虽然冷硬严肃,声音倒比冉初想象中柔和得多:“无妨,良贵人这一胎本就不稳,加上营养不良、心思郁结,才会有滑胎之象,我会施针控制,稍后再开两副药按时服下,今后细心调养,问题不大。”女子这才松了口气。
曲柏箫施针完毕,开了药方交给小连子去御药房熬制,派房中唯一一个宫女跟着去取。曲柏箫又留着观察了一会儿,见良贵人状态渐渐稳定,这才起身告辞,女子再次连声道谢。
曲柏箫摆了摆手道:“姑娘跟我何须客气?只是上次开的医治疤痕的药膏姑娘为何不按时敷用?”
女子淡淡一笑,明明是笑,其中却隐着无限萧索,看得冉初一阵心酸。女子伸手摸了摸雪白玉颈上一处约三公分长的疤痕,道:“难得还有大人惦记,大人放心,今后我一定按时用药,不会再辜负大人心意。”曲柏箫点头,收拾了药箱便转身离去。
又陪着女子在房中坐了片刻,看看良贵人脸色渐渐好转,女子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对冉初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冉初跟在青衣女子身后走出这间让人窒息的房间,两人并肩缓步向宫门口走。不知不觉,整整一个下午已经飞逝而过,落日渐渐西沉,金红色的光辉绚烂璀璨,迎面映在两人脸上。
女子神色黯然,柔声道:“烟雨,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冉初虽然不忍,却也只能老老实实点头,迟疑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猜想:“您是福祉姑娘?”
女子眸光一亮,随即又暗淡下去,自嘲地笑了:“你猜到了。也是,‘姑娘’这称呼在宫中也是绝无仅有了。至于福祉,我这一生又何尝有半点福祉?皇上当初把这名字赐给我,不过是个天大的嘲讽罢了。”
冉初心中暗道,原来“福祉”这名字竟是康熙赐给她的。能够亲自赐予这样祥瑞的名字,想来当时康熙对福祉姑娘还是颇为宠爱的。既然如此,她怎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福祉晶莹剔透的肌肤在绚烂的阳光下几乎透明,没有一丝血色,神情寂寥萧索,却悄然散发出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冉初不忍再提旧事惹福祉伤心,连忙转移话题:“福祉姑娘,延禧宫怎么这么安静,其他宫女太监呢?”
福祉淡淡道:“如今我大势已去,良贵人也前程堪忧,延禧宫哪里还能留得住人?本来我也难以释怀,不过自从你为了帮我遭此大难,我也想开了。不管以前是真心还是假意,总是尽心服侍过我的,他们能有本事有门道攀上其他高枝,我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冉初动容:“以前的事情,我虽不得记得了,但姑娘今后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福祉淡淡一笑:“我明白你心意,但我是不祥之人,实在不该再带累你。”说着轻轻握住冉初的手:“今后我自会保重,延禧宫始终是是非之地,答应我,以后你万万不可再来。”
虽然有很多事情还没搞清楚,但冉初看得出福祉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心中感动,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不该答应福祉。
就在这时,两人行至延禧宫偏殿前,烧得焦黑的残垣断壁再次映入眼帘,冉初心中暮然一动。既然这里是自己穿越的第一现场,那么在这一片废墟之中,很可能就隐藏着自己穿越而来的线索!
想到此处,冉初顿住脚步:“福祉姑娘,有件事我想跟您打听一下。”福祉眸光微动:“你说。”
冉初道:“您知道,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听说出事那天我是跟您在一起,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您能告诉我吗?”
福祉沉默了片刻,微微别开头,沉声道:“烟雨,能够忘记未必是件坏事,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你又何必执着?”
冉初急切道:“不论当时发生了什么,我都应该心里有数。难道姑娘真觉得糊里糊涂、不了了之能过得安心吗?”
看福祉还在犹豫,冉初道:“不瞒姑娘,我是铁了心要弄清当日之事的。来这儿之前,我已经托人请太医院一位大人看过。太医说要想恢复记忆并非不可能,不过皮肉之苦在所难免。姑娘真的忍心看我受罪?”
看到福祉眼中浓浓的悲悯不忍,冉初移开视线。冉初不喜欢说谎,但要得知当日实情,只能暂且利用福祉姑娘的善良和她对自己的真心了。正如福祉自己所言,延禧宫是是非之地,自己地位卑微,今晚一旦错过机会,日后再想来寻找真相,只怕是难上加难。
福祉思忖了半晌,神色黯然:“你真的一定要知道?”见冉初坚定地点头,福祉轻叹了口气:“你随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