萋菲上一次出现在人间还是二十多年前。彼时，她还是岐黄宗的小丫头，扎着满头的小辫儿，翘家听说书。现在，她成了紫微弟子，身边跟着两个仙资飘逸的师兄，基本上横行仙域没有任何问题。

“师兄，我刚刚听到那些凡人都说‘醉仙楼’的菜式最好，我们去醉仙楼！”刚刚和一个卖团扇的老伯套好话的萋菲拿着个嫦娥奔月的团扇，口水直流的向琬琰强烈推荐。

琬琰低头看了眼才到自己胸前的馋嘴丫头清淡一笑，“随你。”

“哦！去醉仙楼吃鸭子去喽！走走走，师兄，阿灵，我们快走！阿灵！阿灵？诶？阿灵呢？”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阿灵的呼喊，“这里！师兄，你们快来！我在这里！”

萋菲转头一看，灵均站在路边人群之中。十几个百姓把路边一隅围得水泄不通，一角麻布做的衣摆在人群脚下若隐若现。琬琰见灵均似是遇到难事，转身牵着不情不愿的萋菲走了过去。人群立时像是被一股清风吹开，不自主的让开一条窄道。奇怪的转头一看，就见一对男女携手踏来，郎才女貌甚是般配，再定睛看去，却又看不清两人的面目了。

“叔叔伯伯，大爷太太们。二丫求你们了，你们买二丫回去吧！不要钱，只要帮二丫葬了父母就行！二丫很能干的，吃的也少，你们就买二丫回去吧！求求各位啦！”

一个披麻戴孝的丫头跪在地上不住地苦求，一边哭还一边对着周围衣着好些的路人磕头。一个接着一个，额头一时一片青紫。拿一根荆条削成的发簪子根本簪不住乱发，勉强疏起的发髻上插着只草标。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卖自己啊？”萋菲短暂的人生基本都在仙人之中度过，完全不理解父母死了之后埋葬为什么还要卖了自己。

“凡人与我们不同，亲人过世之后，为表孝心大多希望厚葬。所以她要自卖己身。”

“卖身？”萋菲闭上双眼运起问心的法术，探寻那戴孝姑娘的本心。到了问心境界就可探知人心，虽然对同是修仙者的人效果不大，但探寻一下凡人还是没问题的。

那女孩儿乳名二丫，大名还没起。父母是山里的猎户，和家人一起生活在离此处三十里外的辛夷山上。上头本还有个哥哥，可惜长到三岁上下一场大病就那么没了。原本一家人打猎为生日子虽不富裕但好歹过得去，但年初一伙盗匪从泗州逃到辛夷山，猎户两口被强人杀了，小丫头被砍了一刀拾回条命。没了父母兄弟依靠，家无余财的小丫头只有卖身一途，指望着买了自己可以给父母换两口好些的棺材，让他们不要在地下受苦。

琬琰法力深厚，略扫一眼就明白了前因后果。正欲向萋菲讲解一番，一转头却发现萋菲双目紧闭面露痛苦之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滑落，青色的血管在白皙清透的肌肤下时隐时现。

“不要，你们不要杀我爹！爹，你等女儿回来，女儿这就找人救命！爹！你们不要杀我爹！”

琬琰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菲儿当年也是满门被灭才到了紫微圣地，师尊给的梦离水让她把往事当做一场梦境，使她不至于悲伤太过伤了根基。但这回被眼前的事拖出记忆，若是不能从记忆中回来，恐会走火入魔！”当下弯腰搂住萋菲，施了个障眼法，就踏上青虹剑拔地而起。他现在需要找一处安静的地方为萋菲调息，唤她走出灭门的记忆。

“灵均，这里交给你了！”

还在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救人的灵均就这么被抛在原地，“师兄！师兄你还没告诉我该救不该救呢！救得话，会不会改了凡人命格啊？”天边流光一闪即逝。这下，怎么办？

跑，赶紧跑！爹爹还在岐黄宗等着自己，要赶紧跑去找救兵！血，好多血！不要过来，不要杀我！

“爹，好疼！”萋菲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琬琰收了运功行气的手，收势将灵气归于丹田，“菲儿，菲儿你听师兄说。快回来，回到现实中来。那一切都不是真的，菲儿快回来。师兄在这儿陪着你。回来，快回来。”

萋菲还在不停地跑，跑到都忘记自己为什么要跑了。只是不停地想要逃离这猩红色的世界。

“菲儿，快回来，回来！”一声声温和的呼唤穿越层层记忆的阻隔回响在萋菲耳边。“菲儿，是谁？他在叫谁回来？我······又是谁？”萋菲本能的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奔跑，四周越来越亮也越来越温暖。

就像刚出生的孩子眼中的第一抹阳光般的，一束纯白的光芒照进萋菲猩红色的梦里。她小心翼翼的伸手触碰那抹光明，“菲儿，顾萋菲！是我！我是顾萋菲！我就是菲儿！”就在明悟的一刹那，梦魇终被撕碎。

“菲儿，你醒醒，快回来！”琬琰还在不停地呼唤，执念是心魔，只有靠自己突破，此刻除了呼唤，他再也做不了什么了。

萋菲虚软的身体轻轻抽动了一下，慢慢睁开双眼，“师兄，我做噩梦了。”

琬琰总算松了口气，不自觉的展露出温柔的笑容，“是吗？可怕吗？”

“我忘了。”

“那就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