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人命是用‘条’算的。收起你那无谓的怜悯，它只会使更多的人没命！还站得起来吧，那就快点站起来去救人。”

平淡的语气，谴词用句就和当初的渥丹仙子一模一样。萋菲低头垂眸看着摊坐在自己脚下的紫苏，小小的人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单薄的身子裹在素面白衣里显得格外无助。

“为什么？萋菲仙子你骗我！你骗我！你答应了让我医治那个阖闾门弟子的，你明明知道招魂咒法配合经文要连续施法三天三夜，为什么还要给我安排其他伤者？”

紫苏哭成个泪人儿，满腹的委屈无处诉说。第一次独自操控如此大的治疗阵法，紫苏早已筋疲力竭，好不容易把命救回来了，谁知想象中的鲜花、掌声、恭维一个都没有。反而是鲜血满地，死尸横陈。

“前线医疗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天地玄黄等级分明，你身为黄级医者，理应一日医治三十名伤兵。你闭关三日，没人有时间帮你治疗多余的伤患。”

“多余的，多余的······顾萋菲！你配做大夫吗？病人怎么会有多余的？每一个抬来的伤患都应该尽可能的保住他们的命才对！妙手仁心，活人性命的才是大夫！顾萋菲！你心肠如此冷硬，你不该是大夫，你是刽子手，是刽子手！”

紫苏的哭诉声声入耳，缠绕在萋菲心头。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五年前那个对着渥丹仙子破口大骂的自己。当年，萋菲也是这样声声泣血的控诉，把满腹的委屈朝着没有做错任何事的渥丹仙子发泄。

萋菲的医术师承很杂，早年在岐黄宗做大小姐时奠定了医术基础，后来在紫微圣地跟着师尊也学过一段时间。但是陆离毕竟不是专研医道的仙尊，大多数的时候还是靠着深厚的灵力修为救人。

这样一来兜兜转转之下，渥丹仙子居然成了萋菲医道一途中最像老师的人。过去的两百年，萋菲学的都是怎样治病，只有来到归墟之畔的五年时间她才学会了如何救人。

紫苏说的没错，冷心冷肠的人不配做大夫。如果这里不是前线，如果面前不是战争，萋菲会把敢于不当人命是命的人渣砍的魂飞魄散！

可这里是，所以这里的每一名大夫都要敢于做人渣。

大夫严重缺乏，各大圣地多以修习仙法为第一要务。在这样的情况下，但凡识的些牛蒡、杜仲的全被派遣成为医疗人员。前线医疗小组要好些，再次也是正经学过几年医的。可是这里的人上上下下包括自己在内，没有一个年龄超过五百岁的。

也就是说，这里所有人都生在太平年月。要是没有这场战争，他们会是最幸运的人。可惜，就在这些整日里打打闹闹长大的孩子们还在思考怎么混过师傅的考核时，就被懵懵懂懂的送上战场。

萋菲也不是天生的铁石心肠，她也有为了救一人而拼尽全力的时候。可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越是想要救一个人，为了救他死的人就越多。她终于明白了战争的残酷。

在这里，人命是用“条”数的。

伸出素白的双手，因为每天都要使治疗法术，就在脸上肤色被归墟之畔的干风吹得略有些昏黄的时候，这双手却依旧白皙细腻。

萋菲一根一根掰开紫苏拉扯着裙摆的手指。修为上的完全压制让紫苏这样一个无力的小仙根本拼不过萋菲。解放了自己的裙角，月白色的布料被发狂的紫苏险些揉碎。萋菲把裙摆抖开、抚平，冷淡的开口道，“要想这样大慈大悲的救每一个人，那就不要来前线。如果愿意，后方医疗队会让你的医者仁心得到完美的展现。在这里，就是在这里，在这归墟之畔，用最短的时间，救最多的人才是道德！我们为什么是救人最多的？因为死的更多！”

五年前萋菲还是蹲在地上哭的紫苏，五年后，她成了让别人哭的渥丹仙子。

紫苏被萋菲的灵力压制在地无法动弹，渐渐地止了哭声，趴在地上昏睡过去。萋菲看了她一眼，连日的辛劳加上刚才那么大的刺激，昏过去也难免。转头吩咐一边的端茶小仙把她带回房间好生照顾。萋菲也要着手办自己的事了。

四下再无别人，挥手撤了幻阵。她终究还是心软的，没用真的人命去刺激紫苏。阵法是萋菲的拿手好戏，在这个所有人平均修为都不到问心的环境里，她也没必要怕人发现。

角落里绿萝睁大了双眼，小手把嘴捂得死死的，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原来都是假的呀！我就知道萋菲仙子是个好人！不会真的不管那些病人的！萋菲仙子的阵法好厉害！萋菲仙子的医术也好厉害！如果有一天我也像萋菲仙子那么厉害就好了！不过······话说回来，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紫苏？还是算了吧。萋菲仙子不让我们知道一定有她的原因，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绿萝在暗地里发着花痴不提，萋菲也不知道自己被一个粉嫩的小丫头发好人卡了。第十日了，要是日落前师兄还是没消息，明日一早，萋菲就要同灵均、渥丹、无邪三人在缇盈岩上集合下归墟。

今天晚上，是最后的期限。她实在无法静心，大半晚上的跑到缇盈岩上打坐。灵力不断运转之下，萋菲的理智也慢慢回笼。

但凡危机，总而言之分为三种类型。人祸、天灾或者天灾人祸兼顾。

先考虑人祸，以师兄的修为坐忘以下没人奈何的了他。但就像仙域的坐忘仙人都坐镇中军，妖界、幽冥联军的坐忘妖修、鬼修也不是满大街跑的大白菜，他们也都被集结起来防御仙界了。所以人祸的可能性不大。

然后是天灾，归墟之下虽说危险重重但也不是什么绝地。自古以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人、仙、妖、鬼进去过，仙域对于归墟的地形也还算是熟悉，所以天灾的可能性也不大。

接着就是天灾人祸······不会这么倒霉吧。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师兄只是下去寻找天机阁，怎么会这么倒霉呢？

萋菲使劲摇头，妄图把所有不好的联想都摇出大脑。

他可是师兄啊！是无双公子琬琰！是那个一直照顾你，为你挡了邪修致命一击都没事的师兄啊！他怎么会有事？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自从萋菲修炼以来，师兄琬琰就是她心中强大的代名词。他是那么儒雅，妙笔丹青栩栩如生，棋盘之上纵横捭阖；他又是那么强大，四时定祭单手撑起两方星蕴不漏难色，倾城之战游刃有余自始至终也行事果决。

就是这样的师兄，偏偏又会包容自己的胡闹，满足自己的贪吃，几十年以来从未对自己红过脸。他没有太多的言语，仿佛就那样静静的站着，就可以安所有人的心。

他是萋菲长不大的唯一理由，有这样的一个师兄，哪怕一千岁、一万岁，自己永远都可以像懵懂稚子一样什么都不去想，因为有他在就会为你遮挡所有的危险。你只需要想好每天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就好了。哪怕是在前线的五年，萋菲变得面对死亡面不改色，变得铁石心肠，她也从没害怕过。因为她始终知道有师兄坐镇中军，自己就永远都不用面对真正的战场。

至于其他人，哪怕是陆离仙尊也不能给萋菲如此大的安全感。大抵是因为她五十多年来从未见过师尊出手，所以始终看不透她的强大。

终上所述！师兄绝对不会有事！

胡思乱想了一夜，萋菲举目远眺。阳光渐渐冒出地平线，橘红色的一轮红日像半凝固的鸡蛋黄嵌在灰白的铅云之中，一下子把云朵染成了朝霞，绚烂一片。

凡人都言，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萋菲淡然一笑，心道今天还真是个不宜出门的日子。

一身干净利落的素面月白长裙，标准的前线大夫打扮。身上、腰间一见配饰都不曾有，就连耳环都因为害怕碍事而去掉了。头发是用法术束起又用发带绑牢，简单的低髻加上一支檀香木簪固定就是全副妆点了。脸上蒙了一层白纱，纱是用药水浸染过的，为了防止染病前线医疗的人每人都有。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裙装，居然被她穿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感。不得不说清丽之中带些冷傲的脸天然就应该穿这一身浅浅的月白。

萋菲伸手抚胸，素白细腻的指尖触到布料下细腻温暖的美玉“求不得”。我就要去找你原本命定的主人了，你传承不知多少万年，若是有灵的话求你一定保佑他平平安安，保佑我求得其所。

向着“求不得”默念了半晌，萋菲最后看一眼身后的几间土坯房子。以前一直觉得每天在那里面累的几欲吐血，现在想想，那里其实是战争中最好的地方。要离开了，这里的事中军会指派新的人来主持，不用自己担心。

而我的命运，师兄的命运，在这渺渺层云下的归墟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