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4个方向各有一条通路，历来是‘法外之地’，不管是巫师还是鬼怪，都只能从中通行，不能对它们阻碍、改变和闭锁。华蓥的据点，就在西水门旁雾津码头边的江里。”竣蜓在地图上画了个红圈。

“等，等下！你们是怎么猜出来的，我完全不明白！”好像只有默召一个人全程抓瞎，这让他深感挫败。

“蛊夫子领我们走水路到会客厅，陪客的又都是水系的妖怪，我猜他暗示我们可以在‘水’这方面出价。坐他旁边的两个鬼怪气味很容易分辨，一个是养小鬼的，一个是做续魂丹什么的，我模棱两可地唬了几句，果然就坐实了它们水上运输有麻烦。”白环有点小得意地解释道，“不过竣蜓到底出了什么价，能让蛊夫子这么干脆就供出了华蓥的据点，我就不知道了。这个据点猜得对不对，得问竣蜓。”

“出价的事情等救出珈蟌后再说。据点不会有错，我们进会客厅开的是北门，出来开的却是西门，这是蛊夫子指点的大方向；默召应该也看过，蛊夫子逐客向来用槐树枝，这次却特意叫了两个马面怪把你扔到雾海里，‘雾津码头遛快马，三步掉江白白拉”，这是以前山城人形容雾津码头视线差又窄小的言子，暗示得再清楚不过了。”

“三头老怪为什么绕这么大个圈子，跟我们直说会死吗！”默召听懂后更加愤愤不平。

“生意人八面玲珑，这样一来就算华蓥上门兴师问罪，蛊夫子就可以说没有给我们任何情报，还把我们的人扔了出去，在场那么多鬼怪都是证人，华蓥也就不好发作了。”竣蜓结束了解谜，转向白环，“我和你先去雾津码头查探，把情况摸清楚了再带人攻进去。”

白环摇摇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寻巢探穴是鬼厮最常干的事情，我不会引起鬼怪注意，你们巫师过去反而容易到此结束。我不识路，让默召带我过去吧。他站远点，我从江里出来时他可以给个接应。”

竣蜓反对，白环又费了些口舌，他才勉强答应：“有危险马上撤，一定要活着回来。”

白环笑着摸摸竣蜓又被担忧压得低低的眉毛：“必须的。”

默召叫了辆出租车，来到雾津码头上方的巷子。从这里能够完整地眺望到废弃的码头和辽阔的江面，白环让默召就留在巷子这边，华蓥应该已经记住默召，还有可能专门针对他设了警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过去找我，等我回来。”白环拍拍默召的肩膀，转身下了坡。

默召伸长脖子紧张地瞭望着，看到白环的身影出现在码头上，随即跳下了江滩。他穿着一件浅色外套，远远看起来像个小白点。默召本以为他会脱掉外套什么的再下水，不料小白点蓦然化为一股黑烟，径直钻进了水里。

默召吓了一大跳，继而心生敬畏：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人类无异，但鬼厮还是更接近鬼怪啊。他在巷子里找了张破凳子坐下，不错眼地盯着白环下水的区域。

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风，水面上出奇的平静，一个多小时过去，连个异常的水花都没见着。单调的浪打浪看久了，再加上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默召的眼皮子开始打架，进入眼帘的东西都在跳动。迷迷糊糊了一阵，他突然惊醒过来。

江面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水痕，以默召现在不费吹灰之力分辨3原色和12原色的眼力，这道水痕不是人间的东西。是白环要出水了吗？默召站起来极力远眺，突然心里一沉。

黑色水痕呈s形游动着，一会儿突然掉头，一会儿下沉又上浮，似乎在躲避什么。仔细分辨，黑色水痕周身散布着星星点点的金色，像是成团成团的鱼群，紧咬着黑色水痕不放。默召的目光往旁边一溜，还以为是夕阳西下，水面上不知什么时候泛起了层层的金光，一波一波地向黑色水痕的方向漾来。

黑色水痕猛然一个扭转，触目惊心的血红色水浪便翻了上来，金光四下散开，默召就眨了下眼，黑色水痕已经消失无踪。鱼群绕着仍在不断扩大的血泊打转，水面上渐渐起了一个漩涡，黑洞洞的中心眼越来越深，好像随时会从江底窜出妖魔鬼怪来。默召胆战心惊地观望了一会儿，漩涡终于平息，江面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默召按着还在怦跳不已的小心脏，巡视着江面和滩涂。很快，他看见了熟悉的黑烟。

然而，黑烟分明和下水时不同了，像是贴地漂浮着，颜色也淡了许多，好像随时会被风吹散。默召转身要下去接应，马上又想起了白环的叮嘱，不敢动了。他再次看向黑烟，感觉黑烟没了方向似的，在滩涂上飘远了，又折回来，又飘远，又磕磕绊绊地折回来……。

“我在这里！”默召拼命挥手，但不敢叫得太响，生怕被华蓥认出声音。怎么办？点个火？放个风筝？升个旗？这些不合常理的信号不是更惹眼了吗！

默召四下张望，看到巷子最高处的一座4层居民楼，突然有主意了。他飞奔到楼下，到阳台一侧一看，果然家家户户都晒着过年用的腊肠，一条条红艳艳的好似鞭炮。默召迅速念了个咒，腊肠们纷纷扯断身上的绳子，投进了默召的怀抱。

默召抱着一大堆腊肠就上了楼顶，有住户用落地架晾着衣服，默召也不管什么公德素质了，把衣服统统胡噜到地上，将落地架推到阳台边缘，尽量离江边近些，开始挂腊肠。

默召故意把腊肠挂得荡来荡去，假装自己是个毛手毛脚的主妇，不时还掉下去几根，又捡起来重新挂，这面腊肠染成的红旗就一直抖啊晃啊没个消停。默召一边忙活一边向滩涂看去，心中一喜：黑烟似乎认出了信号，慢慢地往这个方向过来了。

“你在干什么！腊肠哪来的！这些衣服都谁扔地上的！”默召背后突然炸起几声雷，回头一看，怒气冲冲的大爷大妈正朝他跑过来。

“对，对不起，我过会就还回去……”默召护住挂满腊肠的架子，左躲右闪，和大爷大妈玩起了躲猫猫。大爷大妈跑得气喘吁吁、两腿打颤，但姜还是老的辣，他们转头就找来了工具，扫帚、晾衣叉、喷水壶毫不留情地往默召身上招呼过去，默召终于败下阵来，慌忙往楼梯口窜去，一边跑还一边叮嘱：“腊肠慢摘呐，千万别闪着腰，越慢越好啊！”

默召一口气跑到原来等白环的地方，回头看大爷大妈没追来，停了下来。连忙再看滩涂上，已经没了黑烟的影子，刚刚心头一紧，就看到白环笑嘻嘻地从坡下上来了：“你玩什么呢？哪里找来的几百双腌臜红袜子，恶心得我。”

“晚上就蒸一锅给你吃。”默召心头大石落地，快步迎向白环。白环的脸色有些发黑，怕冷似的紧紧裹着湿衣服，默召赶紧给他念了暖风咒，让他里外都干爽起来，然后迫不及待地问：“路都探好了？有没有看到珈蟌？”

白环哑然失笑：“怎么可能看到珈蟌！不过地图有了，接下来交给你们，你亲手把珈蟌带回来吧。”

默召连连点头，忙不迭地叫了辆出租车回本部。竣蜓一看到他们就如释重负地冲了过来，白环把人皮地图递给竣蜓，说具体的地形和鬼怪都在上面了，竣蜓和巫师们先研究，他休息一会儿，话音未落就急急忙忙往自己房间走。

竣蜓脸色一变，把地图塞给叶樇，“你先看着”，立刻追着白环进了他的房间。

“干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嘛，就是有点累。”白环合衣靠在床上，笑着对竣蜓说。

“把衣服脱了。”

“干吗？天还亮着呢。”

竣蜓不吭声，上来就撕，没拉扯几下，白环手臂上的黑色绷带下就汩汩地流出血来。竣蜓一看更急了，一把将白环的衣服里里外外都撕成了两半，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白环身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纹路都凹陷了下去，像在血肉里挖出了千沟万壑。

“我行李里就两套衣服啊……”白环呻/吟道。

竣蜓的声音在抖：“你是不是快把血流光了？”

白环一愣，一闪而逝的表情证实了竣蜓的猜测。“怎么回事？你不会死吧？你别瞒着我！”

白环没办法，伸手把竣蜓拉到身边，正色道：“真的没事。我在江里探路的时候都还好，就是出来时遇到了鸩羽精卫，也不知道华蓥哪里找来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几只。我可以模拟任何鬼怪的气味，偏偏鸩羽精卫除了跟在它身边的赖食鱼，碰到什么鬼怪都要打一架，我躲不开，只好放自己的血啰，一是用血腥味迷惑它们的方向，二是减弱自己的气息，这才逃出来了。不过，这一招我用过很多次，不会伤及性命，只是恢复的时间长点。”

竣蜓第一次主动抱住了白环。“你不能死。我给蛊夫子出的那个价，暗教会把我赶出去的。到时我无家可归，你必须收留我。你失血这么多，是不是很饿？你可以吃我，我能再生，你随便怎么吃都可以……”

没想到竣蜓也会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白环哭笑不得，却又很感动。“下水救珈蟌我是去不了了，就一边睡觉一边等你凯旋吧。记得顺便给我买套衣服，被你撕成这样。”

竣蜓放开白环，渐渐平静了下来。白环和往常一样爱怜地摸摸他的眉毛：“得，接下来轮到我担心得死去活来了。华蓥那地方很不简单，你们会有一场苦战。自己小心。”

竣蜓点点头，叮嘱白环一定要好好休息，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房间。白环确定竣蜓已走开后，无比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吃力地从桌子上拖过自己的背包，掏出纸笔开始写起来。

“对不起，不得不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