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深山中,积雪没膝,一群亮闪闪的蝙蝠突然从皑皑白雪里窜出,在小山坡洒下极光般的绚彩。
彷如暗夜王者的黑色藏獒格喇紧追在蝙蝠后面,屡屡伸出巨大的爪子扑打,但都被蝙蝠避开,在空中拉起了一道道彩虹。“往左,扑那两只!” 白袍、白发、白须的优昙华跑在格喇后面,要不是他一路兴高采烈地嚷着,几乎分辨不出哪里是雪哪里是人了。
格喇大吼一声,震得前边几只蝙蝠乱了阵脚。它趁机纵身一跃,“呼”的拍下了两只。优昙华飞身扑来,连滚带爬把奋力挣扎的蝙蝠抄在怀里,迅速念起咒语。不一会儿,怀里的蝙蝠不动了。
优昙华小心翼翼地把蝙蝠拿出来,它们已经变成了两个玉髓一般半透明的卵,像陈年的蓝色冰块里燃起了小小的蜡烛,光芒柔美如梦境。格喇把一个简陋的木头雪橇拖了过来,优昙华抓起一把雪,像捻线似的揉动、拉升,很快变出了一条白色的绳子,绕住两个卵,把它们挂在了雪橇前端的一根杆子上。
“老鬼啊老鬼,你总是这么有才!”优昙华欣赏着新“车灯”,不由得自夸道。但是,随即他又懊恼地一扁,“唉,可是找谁一起玩雪橇夜航呢……”
优昙华无精打采地爬上雪橇,用同样的手法化雪为绳,朝拉车的格喇抛去,还没栓稳,不料格喇突然向前一窜,一路狂吠着冲进了丛林里。
优昙华被格喇摔了个结结实实的老牛啃地,爬起来边骂边追了过去,嘴里还在不停喷雪。格喇已经扑住了什么东西,突然间却像被刺到似的,四脚离地一蹦三尺高,一掌呼过去,把那东西砸到了旁边的树上。
“格喇,住手!”优昙华已经看清那东西是个孩子,急忙喝止。格喇暴怒地打着转,地上画出一圈鲜红的血迹,仔细一看,它脖子下方少了一大块肉,正被倚靠在树上的小孩不紧不慢地嚼着。
如此的严冬傍晚,这个小孩却穿着单薄的短衣短裤,手腕和脚踝上绑着黑色的绷带,身上到处是坑坑洼洼的腐蚀般的纹路。优昙华马上认出了他是谁。
不过,优昙华没有声张。替格喇道过歉后,他轻描淡写地问:“你去哪里?我有雪橇,可以送你一程。”
小孩咽下最后一口肉,上下打量了一番优昙华,说:“我知道你有雪橇,我看见了。它能跑多快?”
“格喇跑多快它就有多快。”
“别想骗我,你抓了两只极光蝙蝠。”
“那是我的车灯。”优昙华无视小孩话语中满满的恶意,有点害羞地回答,“不过和人类的车灯比起来,它们不算很炫。”
小孩呸了一口,吐出嘴里的黑毛。“鬼怪里飞得最快的极光蝙蝠,被你拿来这么用,简直暴殄天物。你要么是个老笨蛋,要么是个老疯子。”
“我喜欢孩子叫我老鬼。但孩子总是很快变成大人,不愿意这么叫我。”优昙华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向小孩伸出手,“能赏脸坐一坐暴殄天物的雪橇,和老鬼一起看夜景吗?”
小孩的眼神分明是想拒绝的。优昙华故意好奇地注视着他手脚上的绷带,果然,他眼神一变,逞强似的起身向雪橇走去。
这就是优昙华喜欢孩子的原因。只要你愿意注视着他的心,你就能随他去往拥有无限可能的世界,就像这个无星无月却暗潮涌动的雪夜。
雪橇一直跑到白昼褪尽,夜色吞没所有山梁。最后,小孩在出山口的茫茫雪原里下了车。优昙华取下了一个“车灯”:“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吧,拿着这个,说不定你会觉得,比起让极光蝙蝠们拉车,还是当灯笼更合适。”
小孩接过“车灯”,狐疑地看了看:“它以后都是发光的蛋了?”
“不可能。”优昙华笑了,“只要是蛋,总会孵化的。”
“它会孵出什么?”衬着“车灯”的光芒,小孩单眼皮下的瞳孔清亮而澄澈。
“我也想知道答案哩。”优昙华握住小孩的手腕,告别地摇了摇,“全身被烙上镣铐的鬼厮白环,会变成什么样的大人?”
白环大惊,但优昙华已经驾着雪橇,回身向冰封的群山驰去。他的“车灯”很快变成萤火虫般缥缈,融进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中。
白环呆立了一会儿,不知道何去何从。雪原里本来伸手不见五指,隐藏着无数不可知的危险,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孩,因为考虑到人身安全问题,不得不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但是,偏偏因为这盏灯的出现,照亮了脚下险峻的道路,好像没有了退缩的理由,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就这样,在那个夜晚,11岁的白环走出了大山,逃离了他深恶痛绝的鬼厮的宿命。
后来,许多年过去了,白环经历无数连自己都无法一一记起的痛苦,将身上的镣铐一一打碎,在人类世界混得风生水起。然而,那个卵却一直没有孵出来,仍然只是一个只会发光的“车灯”。在18岁生日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早已知道自己当年搭了谁的顺风雪橇的白环,托人把“车灯”送还了暗教的上师——优昙华。
白环万万没想到的是,贵为上师的优昙华居然闲到如此蛋疼的地步,亲自出现在他面前,把卵原封不动地拿了出来,说是庆祝他成年的礼物。当时白环正开着新买的跑车,情不自禁一脚把油门踩到了180,转念一想撞死这老鬼只怕会被一大波巫师寻仇,于是直接把油门飙到了2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