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初的寒意亦是冻人,特别是深夜。冰冷的夜风刮过脸颊,掠起肩后的长发,毫不留情地带走后脖微弱的温热。仰头瞧着挂在天际的半弯稀薄明月,不免生出淡淡的羡慕。
若做人也能如这清澈的月光该是多好,无论月圆月缺,永远宁静地挂在天边,冷漠地看待世间的风起云涌。只管适时洒下一抹清辉,让失意之人望之生叹,得意之人赏之生喜。个中喜怒哀乐与它无关,与已相关而已。
秋待月站在回廊上,驻足看了会月亮。想起那一年的那一晚,也是这样又大又圆的月夜,宫里张灯结彩地正庆祝骆远的周岁。那个才周岁的娃娃,便因满满的宠爱,被喂得跟个圆滚滚的小汤圆似的,白胖而惹人喜爱。
骆远好动,短短的小腿蹬蹬地,已能扶着周遭的东西一步一步蹒跚地迈着。几个女眷围在一起,在旁逗他,诱他走向自己。
小汤圆眨了眨圆圆的眼睛,咧着小嘴笑呵呵地扑向秋待月。撞了个大满怀后,白白的小手蹭着裙角,一派央求抱抱的举动。
皇嫂在旁数落皇兄:“你这儿子,果真喜欢美女多些,我们这样多的人逗他,他倒目的明确,直扑到熙国第一美女的怀里,全然忘了我这当娘的平日如何疼他。”
秋待月抱着远儿,亲了亲他的肉嘟嘟的小圆脸,又整整他身上的黄色小褂子,笑戏嫂嫂不必吃醋。
皇兄一边笑着一边拥揽身旁的妻子安慰:“远儿这般眼光,以后挑出的媳妇一定不错,便如我一样。”
“罢了,罢了,我也不指望他什么。”嫂嫂双手合十,对着月亮祈福:“就愿他平安健康一世,这个小愿望。”
这样的愿望小么?大约那时的她不能回答,但如今已深刻地明白,即使最普通最微小的愿望也是经不起现实的摧残。
好似舒心开怀的笑声还在耳边,张张亲切熟悉的面庞还在眼前。因为年少,总认为不会与自己的亲人分离,而时间的长河中,人是无法左右相聚与分离的,它从不曾因为美好的期愿而停留。
秋待月默然片刻,继续往前行。月亮看着久了,只怕一件件往事便如竹筒倒豆子般,滚滚而出,而如今确实不适宜去回忆这些往事。
“父皇,夜深了。请您顾惜身体,早些休息。”声音虽然细微,在此刻空荡无人的大殿内却显得十分嘹亮。秋待月缓缓走到父亲身畔,见他不应,只得陪着坐在龙椅下的白玉台阶。
环视华丽冷清的殿宇,空无一点生气,静得可怕。那种可怕就如深夜做了噩梦,在茫茫的漆黑中惊醒后,无助而绝望。
“宫里的人都散了吧?”秋梓恒面色颓然,眼光迷离,语气中更是混着浓浓的无奈。
“都散了,只还有迎雪自幼伺候我,与我情分深,说什么也不愿意走。定要陪着我们父女,生死与共!”秋待月刻意咬重最后四个字,淡淡的语气中带着某种坚定,眼光也闪着视死如归的光芒。
“你皇嫂与侄儿……”秋梓恒轻叹一声,双眉紧蹙,当然明白女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心,她本应该和他们一起走,却兀自又回来陪他。陪着他意味着送死,就算不死也是不知会遭遇怎样屈辱的生活。
“叶将军和几个亲信送走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秋待月把头靠在父亲肩膀,语气中透着希望:“我看着他们乘船出海的,现在一定很安全。”
“嗯,月儿!”秋梓恒慈爱地轻拍靠在自己肩头的女儿,父女之间这样的清静,怕是没有多长时间。天一亮,时局变换,往日的熙国不会再有,亦不会再有此刻的君王和公主。今后他们的命运便如秋天枯黄的落叶,随风飘零最终腐于黄土。
熙国遭到兆国的攻打,冷酷的战役一共持续了五年。也让这位年迈的天子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忍受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如今满盘皆输,江河尽失。
凤城依山而建,易守难攻,是最后被攻陷的都城,理论上说也算不得攻破。
作为熙国最后的君王,别的已经没有,但尚存着人在国在,人亡国亡的气魄。若没有其它因素的干扰,秋梓恒本打算死守都城,永不打开这凤城的大门。
可是残酷的现实哪里肯轻易放过?在粮水药品紧缺的危急中,他不愿意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臣民就这么一个个离去。他有视死如归的念头,却不一定要拉上这么多的陪葬。他还是一个父亲,更不想自己的女儿活活陪死。
在看清楚大势已去,无力改变之局。他送去了降书,唯一的条件是不许杀这城中一人。蝼蚁尚且贪生,为人何不惜命?
秋梓恒看着爱女,目光怜惜至极:“你是亡国的公主,再不是我今后能处处保护的掌中明珠,以后的生活地位恐怕很是尴尬!”
秋待月仰着头,微微一笑,脸上并无惧色:“不关今后的生活如何艰难,只要伴在父皇身旁,咱们相依为命,总算是会过得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