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的一群人中,有的是赵安叔专门去请的,有的纯粹是听见风声,自已过来凑热闹的,但大多在来赵家之前已是听说了于大富把自家病重的三弟丢在河对岸的事。村里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河对岸的凶险,很多人的心里早就笃定这于大富不安好心。听于子勤这么一谈,自是觉得理应如此。你生病了你大哥就不要你了,连着你的儿子也一起断草除根,这种绝人后代的事,在这里是令人深恶痛绝的。只有那烂了心肝的人才会做的事。
于大富暗暗在心里叫苦不迭,这可真是做了亏心事,又逢鬼敲门。这于老三说的话,句句戳他的软肋,但他也没想出好的对策,这又如何开口?说多错多,这不刚一心急,才在里正家说多了话,弄得现在自已被动了不是。
里正和赵安叔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本还有些担心这愣头会把自己二嫂牵扯进来,两人都想好了到时配合着,及时接过话头来,免得另生事端。没成想这二愣子一下子就有了颗玲珑剔透心,只字不提别人。
“呸!做你的白日大头梦,就凭你,还想分家?!我告诉你个王八羔子,有老娘在,你休想!这十几年养你的银子可不是大水冲来的,你这辈子甭想撇脱干系。做牛做马你也得认” 肥妇一听不干了,也顾不得端详自家当家的,反应迅速的从地上爬起来,一叉腰,指着于子勤就骂开了花,但也有眼色的没再冲上前去动手,毕竟刚才她也发现了现在的这个于老三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她捏拿的软柿子了。
于子勤直想一个大嘴巴子就给这贱妇扇去,但想想现在这情形,得装!于是也不多言,只当她是空气,看也不看,只用一副唯里正大人马首是瞻的可怜样,盯着里正和赵安叔那边。
里正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刁妇可真是死性不改,撞了南墙心也不死,“于大富呀,于大富,你这婆娘尖酸刻薄,致妯娌不和,兄弟反目,这乡里乡外都出了名了,这样的无德无良之刁妇还留她作甚!我现在就去向三老禀告,让他们来定夺一二!”
人群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很多人其实是乐见于大富家受些罪的,只因这于大富家的婆娘汪氏,生性粗俗,还不可一世,人刻薄不说,还动不动喜欢占人便宜,谁让她稍不如意了,她就喜欢跑到别人家门前耍泼乱骂,很是招人厌嫌;有人就在人群里起哄,嚷着要去三老那论论理。
于大富一阵头疼,本来就心烦意乱,哪晓得这婆娘还直往火里浇油,真正是越帮越忙,但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冲到里正面前,双手扯起里正的衣摆,急急地道“里正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呀,还请大人网开一面,有事好好商量,有事好商量嘛!”
里正嫌恶的撇开他的手,振振有词道: “上次你家几个狗崽把小板这娃虐得差点丢了性命?你可还记得?全村上上下下可都是亲眼所见的,村头刘老汉看不下去,说了几句公道话,你婆娘是怎么对人家的?天天跑到别人屋门口哭闹不说,还半夜三更唆使自家小孩拿石头砸人家屋子!直气得刘老汉吐了两口血,这事才算平息下来。我也不多说你,你自己评评,这几年来你家欺大压小的事出了多少回?我们今天就在这,说叨说叨!”
“就是,就是”围在院里的人,大多受过这汪氏的气,一两个和她相熟的,也是一直受她欺压着不敢应声的。听到里正这么说,也是忿忿的,于是你一言我一句的就插起话来,有的说某年某日天寒地冻,看于大喜只穿了一件单衣来家里帮活,着实不忍心,故取了件自家半新的棉衣送予他,结果事后被汪氏臭骂一顿不说,衣服还被撕得个稀巴烂,扔在自家门口。不得一声好也就算了,东西还活活给糟蹋了;有的说好久好久以前,看着小板儿饿得可怜,拿了个窝窝头接济小孩,结果被汪氏知道了,拿了一桶屎尿直泼在自家门口,直气得他三天没睡好觉;越摆就越停不下来,直成了汪氏的批判会。
赵安叔嘴角浮上一抹讥笑,心里暗自高兴自己找对了帮手。虽然这次于大喜被丢在村对岸,于大富理亏在先,但毕竟没有生命之忧。兄弟反目,在村里也是常事,说说劝劝也就算了,分家那是很少的。如果就用这事想让两人彻彻底底地断了,那肯定是行不通的。这于大富虽不是个好人,但平日里油滑得很,让人抓不到一点错处。所以在他身上做文章,是相当难的。不过他婆娘就不一样了,这个汪氏仗着自己娘家有几个泼皮无赖的弟兄,自嫁到螺丝村后,摸熟了这村中之人大多是息事宁人,粉饰太平的脾性。做事从来都是有恃无恐,无所顾忌的,这村里受过她气的人家不在少数,很多人因怕被这一家泼皮缠上,所以往往只敢怒,不敢言。这一口怨气早憋得变了味,就差一个导火索,一点必爆。
汪氏听着人群里左一句右一句都是在说自己的不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她哪受过这些气,这些人原在她面前是大气都不敢出的,现在可好,有个里正在这撑腰,就要反了天了,还以为自己真怕了区区一个里正,恼羞成怒之下,两手一叉,就待耍泼,结果却被冲过来的于大富,一个巴掌直接打蒙在当场。
“你,你,你!”肥妇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家男人,一连好几个你,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里莫大的委屈,不管不顾的就想哇哇耍泼起来。
于大富早猜到自己婆娘的意图,赶紧凑近低声说道:“再不收敛,闹到三老那里,你这几年做的,就你家人也是护不了你周全的,到时是死是活全凭天命了”说完还狠狠地瞪了瞪她,汪氏一愣,方才如梦初醒,全身像泄了气的皮球,立马就蔫了下来。
里正看于大富举动,心里便已有数三分,背着手,提高声音说道,“这样吧”然后顿了顿,在院子里来回踱了两步,一院子的人都静了下来,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有的人还在心里暗暗揣摩着里正的心思,只见里正眉头一紧,似在思量,续又一舒,才又继续道:“今天大伙来此,也是为你于家之事而来,你于家之事一日不清静,大伙也不得清静,既然村里乡亲大多在此,我便当着乡亲的面提个主意,你家两个看看可行与否,”眼光向于大富瞟去,于大富眼神闪躲,也不正面回应,只是敷衍道:“里正大人说来听听”。
里正心知于大富不是什么好鸟,但也不怕他翻天,于是抬头望向于子勤,于子勤连忙故作惶恐的躬了躬身,认真应道“全凭里正大人作主!”
里正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面向一众乡亲,朗声道:”这乡里乡亲几辈子的交情,谁家谁样大家心里也是有数的,以前这大喜娃儿过的是什么日子,大家也是有目共暏的,鉴于这于大富一家丢弃病弟与小儿在先,断人子孙,令人不耻。而自家婆娘生性粗俗鄙陋,凌虐幼弟,事实明确,如若两人兼无异议,今晚就由我和在场的各位乡亲作个见证,从今而后,于大富和于大喜两兄弟分家单过,于大喜自立门户,以后两家富贵贫穷、生老病死各不相干,大家觉得可好?”
“好!”人群里应声一片。
里正又转身看着两兄弟:“你俩觉得可好?”
“这小兔崽子吃我们的用我们的,我们可是白白养了他十多年啦,还有他家那个小的,这岂不便宜了他去,”于大富家的婆娘一听,又急了,之前因有所图,所以忍忍心也就算了,而且这死人也是无法做活的;而现在这小子又活了,平白放弃一个劳力,这要花多少银子雇人犁田种地呀,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心里就一阵揪痛,死性不改的又插嘴念叨起来,一副忿忿的样子。全把刚才的害怕抛到了脑后。
“你也好意思说”没等里正开口,人群里不知谁抢先开了口,一下子惹得大家像热锅里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就炸开了锅,这个说于大喜从十几岁起,家里什么事不是他做,除了女红绣花而外,种地挑粪、砍柴烧火哪一样不是他;那个说这于大喜在家过的是哪样日子,吃不饱,穿不暖,人群里唧唧喳喳,都为于老三抱不平,直闹得于大富两口子好没面子。
于子勤断断续续的听来,心里一阵汗颜,这原主过的哪是人的日子,难怪自己老婆要跑,谁愿受这罪?也难怪自己怀里的小人儿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有这样的家人,也真是可悲可怜至极,还好自己“穿”了,解脱了原主,也挽救了孩子。从今而后这孩子也再不用承受那样腌脏的日子了。
“于大富家的,你可撑起耳朵听好啦,这人在做,天在看啦” 赵安叔趁热打铁的又添了把火“这谁便宜了谁还不定啦!我且帮你算算,就每年的收成来说,你家十五亩良田,一亩三斛,我们也不算多,一斛按一百钱来算,从大喜十三岁算起,一年四千五百钱,这七年多也有三万一千五百钱了吧,撇开税赋,也给你赚下了不少家当了吧,这是谁占了谁的便宜呀?”
哗的一声,人群里又炸开了锅。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没曾想到这小子默默无闻,任劳任怨,竟也给家里创了这几多财富。
“瞎算什么,瞎算什么?这一家大小,吃喝拉撒哪一样不是钱。再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俩个为这一家大小劳心劳神,操心操肝的时候,又有谁会看见?谁会看见!我供他吃,供他穿!还为他张罗婆娘,更别提那个小拖油瓶啦,这不还赔本了吗?”汪氏一脸不屑的嗔道,死鱼眼还翻了个肚白,要不是看在这赵家在军中有人,早揭了他家这瓦了。
“呵,于大富家的,作人要有些良心才好,”赵安叔禁不住嗤笑起来,“这大喜一家吃的,用的,全村人可都是长了眼睛的,大喜家那口子因什么逃,想必大家心里也是有一杆称的;至于你说的劳心劳力、操心操肺,我就不得而知了;只知这一年四季,寒冬夏伏,起早贪黑,你家里家外勤勤垦垦耕作的可只有一个人影而已喔,更别提农闲时分,村里村外做短工赚钱的,可也只见你家小叔于大喜一个。”
“就是,就是!”
“这人不要脸,还真是。。”
“唉,我都替她羞得慌”人群里传来一阵附和声。
汪氏一阵恼羞成怒,直气得肺都要炸了,但看着自家男人警告的眼神,也只能一口气堵在胸口,郁结难平,只在心里把这些人一一骂了个够,暗忖着哪天有机会一定要一一报复回来。
于大富见里正只提弃弟,也没提别的什么,暗自舒了口气,关于这分家的事,其实他现在也是愿意的,别的不说,让自己带一个死过的人回家,他是真不想给自己找这个晦气,但这家分归分,也不能随便分。便抬起头对着于子勤哭道:“三儿,这其中误会颇多,你也别置大哥的气了,大哥这十几年含辛茹苦的养大你,为你操碎了心,你也该懂些事,别在这被有心人撺掇了去,伤了我们自个兄弟的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