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有些心慌，并没有拿起那杯茶，任由它孤独地立在桌子上。他紧抿住嘴唇，指间不经意地胡乱摩挲着膝盖上裤子的布料，内心的几缕慌乱一览无余。艾伦不敢再去看埃尔文那双仿佛能将人吸入无尽深渊的双眼，微微低着头，在心里埋怨三笠的多事。

虽说三笠和自己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从小到大，三笠也帮了自己不少忙，但她这种十分护短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好歹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一方男儿啊……

不过，食堂里的事发生时，三笠应该不在场，不然早就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那她是怎么知道的，之后肯定又要说教一阵子了，好烦……

艾伦沉了沉眼，直接将内心的忧烦暴露在微皱的眉上。

埃尔文从茶几下方的抽屉里拿出一包新的茶叶，撕开包装，窸窸窣窣的声响在一片寂静中仿佛被放大了几倍，将艾伦从自己的思想中拉扯出来，而这些细微的声响又像一个小爪子在艾伦心里不停地轻轻抓挠，让艾伦心里有些发毛，更加忐忑。

“艾伦，今天下午，你和利威尔都干了什么？”

埃尔文往茶壶里加入滚烫的开水，还未舒展开来的茶叶蜷缩在一起，被水流冲击得起起伏伏，带着艾伦的心也随着茶叶七上八下。

没有直接问两人都犯了什么事，而是扩大了范围要了解两人的行动与所有的起因。这种调查行踪似的问法与审问犯人般的语气让利威尔顿觉不爽，他干脆将脚抬起，又重重地落在茶桌上，直接用行动表明自己的任性。

窄底的茶杯随着利威尔的动作颤了颤，邻近的瓷制茶杯一边轻微摇晃一边“叮咚”抗议着，和茶几轻撞出扰人的声响。

艾伦按捺住快要将心逼到喉咙口的压抑感，既不能惹恼利威尔，也不能怠慢埃尔文，而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题就更不能提及，只能挑挑捡捡，小心翼翼地讲清了事情的始末。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唱着万年不变的单调小曲，又像是被迫不停工作的老人不断发出无力的哀鸣。在这个时刻这个场景里，秒针移动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却一下下都准确地踩到人的心上，让人心里更加不舒畅。

“……”

大概埃尔文对于“利威尔因为这点小事就出手伤人”有点无言以对，于是，不合时宜的安静就在艾伦说完最后一个字后来临，静默的一切仿佛将气压变大，压得人呼吸困难。

在沉默的空档里，艾伦已经冒出了满头的虚汗。不知是因为室内比较温暖，而自己又穿得过多，从而觉得有些燥热，还是因为快速跳动的心脏所带来的躁动不安，艾伦只想赶紧逃离此时此景，到外面去透透气。

“虽然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埃尔文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打破了死寂，“但毕竟那个大集团对学校的重要性也不可或缺，该走的片场还是要走的。那么，今天就先这样吧。一开始，我也出手了，也算是给对方一个交代。”

回想起埃尔文的那一拳，利威尔危险地眯了眯眼，遏制住内心想要加倍打回去的冲动，又回味似的抬手擦了擦嘴角，即使那里已经没有血痕。“......最好别让我知道她是谁。”

“我知道你不会做什么的，利威尔。而且对方这次还要求让你转学了。除了我管理的这个学校，还有哪个学校会让你这样胡闹？”

埃尔文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手肘支撑在沙发扶手上。“你觉得，是学校行政楼的翻修与扩大比较重要，还是一个顶撞老师又目中无人经常闹事的恶劣小痞子重要？”埃尔文停顿了一下，“没有你利威尔的制衡，这个学校不会像过去那样混乱，那些不良学生被制服，也只是整治校风的力度大小问题。”埃尔文的身体微微前倾，眼里的波澜不惊又透出一股深意，“而这个力度的大小主要取决于谁，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埃尔文，你比那些钱还脏。”

利威尔站起身，也没有低头，但下移的视线充满恶意地盯着埃尔文，没有半点对师长的尊重，里面的鄙夷与不屑交缠在一起，令人一阵恶寒。

而埃尔文的回应，也只是像之前那样，看似毫不在意。但他眼中，被灰蓝层层包裹住的一丝深邃又没由来地让人感到心慌。

久违地，利威尔抬起腿，用力地向办公室的门踹去——若把这扇门比作宇宙中的某颗星球，那这一脚的威力便不亚于一颗破坏了极大的陨石。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行政楼内显得格外突兀，门应声被踢开了，原本门已被上了锁，但那根嵌入对应门框内孔的一截银铁被强硬地顶了回去，上锁的开关被非正常缩回的铁块弹开，从门上脱落，在瓷砖上敲打出清脆的声响。

艾伦回答了埃尔文的问题后便不敢吭声，静默地坐在沙发上。被利威尔造成的巨大声响吓了一跳之后，他下想起埃尔文刚才所说的“今天就这样吧”，确定埃尔文眼中没有刁难的意思后，也连忙跟着利威尔走出了政教处。快要走出办公室时，艾伦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顿住脚步，咬了咬下唇紧握住拳头，鼓起勇气回头对埃尔文说：

“斯密斯老师，虽然我觉得利威尔同学确实有错在先，”艾伦深吸了口气，像是要把体内的紧张感驱散，眼中闪过一抹坚毅与不平，“但，老师殴打学生，本身就是一个严重的错误。我希望，您可以向利威尔同学道歉。”

“嗯？”埃尔文闻言，心里有些诧异，却没有反驳，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了满脸正义凛然的艾伦一眼，之后打开茶壶的壶盖又加了点水。

此时，茶壶里的茶叶已经完全舒展开来，就像艾伦不再被那份紧张与威严挤压的心。

就当艾伦觉得埃尔文不会再多做解释，正要离开时，埃尔文突然开了口：

“如果，那只是一个家长对孩子的教育与惩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