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的戏,从凌晨到傍晚,是陆小羽和唐莞尔初次见面的一场心理大戏。
作为正室的唐莞尔游刃有余;陆小羽多少显得心机不够,士气不足。她没有做过小三,也不曾做过男人的女人。导演喝令她好好琢磨剧本请教老师时,陆小羽颓丧地坐在躺椅上,用剧本盖住自己的脸……
她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灵魂。她们好像常常跑出身体,游窜在这空气里,令她恍惚不安。当导演的镜头对准她,当唐莞尔出现在她的面前,身边布景似乎流转到20世纪30年代。看着唐莞尔,她说不出一个字来……
导演气急,大喊“卡!卡!卡!”,手中喇叭“嘭”地投向她,愤然离开。副导演在后面喊:“今天也差不多了。大家都散了,早点休息。明天继续。”清场,走人。只剩下陆小羽,笔直地站立。
她没有经纪人,没有助理,没有人理睬她,如果没有唐莞尔。她看着她。
唐莞尔说:“你怎么了?是心里生不出恨来吗?”
她说:“不是。”
她说:“你可能缺乏一点经验。”
陆小羽被陆弦儿的伤痛占据整个心房,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甚至说不出一句长话来。唐莞尔走过去,轻轻地抱住她,没有再多问任何。她要带她回酒店,但是陆小羽要求去陈公馆——这是她们都不曾想到的。这塔下街205号竟是田中折磨陆小羽的地方。陆小羽固然有无数的抗拒与害怕,却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吸引着她前去。她倒宁愿自己真的可以灵魂出窍,在某个瞬间与七十年前链接。
回到塔下街205号,远远的,就能听见那一边嘈杂的人声。他们戴着黄色的安全帽,穿着灰色的工作服,手里拿着图纸,扛着标杆,看起来是建筑工程师。
唐莞尔快步走上去,还没有张口,那些男人们都脱下手套和她握手,有的还把自己的图纸递给她,要她签字。她当然是一一满足,最后大家的热情终于定了一定后,她才了解他们到陈公馆来的目的。他们的头告诉她们,这个陈公馆不会拆,但政府征收后会根据资料记载恢复当年日军指挥部的模样,作为博物馆以及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唐莞尔问:“你们手头有当年日军指挥部的资料吗?”
那头看了唐莞尔一眼,说:“有什么方式可以传给唐小姐呢?”
显然,那头是想要唐莞尔的联系方式。唐莞尔在他的设计图纸上,写了自己的邮箱和手机号码。那头一笑,立刻卷了纸,说:“发给你后,我会给你短信。”
唐莞尔说:“谢谢。”
“荣幸之至。”他说,大手一挥,带着他的人离开了陈公馆。
唐莞尔看着他们,转过脸,望着陆小羽,松了口气,说:“也没什么大不了,一个明星的电话和邮箱。”
陆小羽说:“谢谢你。”
唐莞尔心疼地望着她,望着她怅然若失的脸,她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帮助到她,还有帮助自己。她无助地看着她,尽自己所能地给予,哪怕自己的隐私以及可能带来的危险。陆小羽终于朝她笑了一下。她也朝她笑了一下,便走向大门,打开。
夏末的傍晚,溽热被这院子里的树木稀释。扑面而来的是,生命的绿意。
唐莞尔说:“我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这座房子的意义;如果不是,我也不知道一个人是愿意这样为另一个人付出的。”
陆小羽望着这消瘦的背影,在黄昏的阳光下,柔弱而坚韧,美好而令人感动。她很想走上前,从身后轻轻拥住她。可是,她不能。她只能站在她的身边,转脸看着她,看着她红着的双眼……
唐莞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被自己的心深深感动。她向陆小羽伸出手,然后轻轻握住陆小羽覆盖上来的手,说:“我希望有一天奶奶也能这样牵起你姑奶奶的手。”
陆小羽咬了咬嘴唇说:“嗯!”
夜里,陈公馆所有的灯都亮了。陆小羽就坐在院子里,抬头看这灯火通明的房子。她抽着烟,看着唐莞尔电脑里的图文资料,虽是黑白的照片,但她看到了田中与众人在客厅里合影的照片。那张实木的餐桌,已变成大家的会议桌。田中端坐在桌子的一端,尽管面貌模糊,但还是能感到那是一张刺刀般冰冷的脸。还有一张田中在办公的侧影,看起来是在卧室。那应该是在她现在住的房间,因为那个可以看到院子的窗户……
陆小羽抬头望着这窗户,仿佛能看到陆弦儿当年就站在这窗户,望着窗户外曾经发生的单纯美好。
陆弦儿就站在这窗户边,曾望着陈珍禾坐在桂花树下,读书写字,偶尔抬头与她相视一笑。而今,却变成了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