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
蓬松的雪花被脚踩实,绿衣回头看着如席的雪地里半隐的假山,心下并不平静。这唐府上下皆是铁石心肠,先前她还有所顾虑,毕竟借了这姑娘的身体她也不想做得太绝。只是如今看了唐府众人一干嘴脸,她要的怕是得加倍了。她伸手探探袖口里的糕点,回去让悯儿要些热水就着吃应该无妨。
“唐小姐?”
听到声音的唐绿衣这才回过神来,啪——的一声,袖口的糕点竟掉到雪堆里。她来不及顾及对方的眼神连忙伸手去捡,还好雪地还尚干净,她又才用衣服包好。
“先生跟着绿衣莫不是来看笑话才好。”计划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偏偏她唐绿衣现下一无所有。她叹了口气,这怕是她出生二十一年来从未有过的窘迫。
“可以给我一块吗?想必是相当可口的点心,在下也有些饿了。”公孙扶卿闪了眸子,却不等绿衣下文就伸手拿过一块糕点。
绿衣愣愣的看着对方玉葱般的手指夹过一块糕点便仔细品味,不知为何,内心一下子涌出一股暖流。这公子看似散漫不羁,却不准真是她的救世主。
“既然先生吃了绿衣的糕点,那先生和绿衣做个交易可好?”良久,她默然窃喜放好糕点欣然抬了眸子。自个儿送上门的,她得赌一把。
“交易?”公孙扶卿手指一顿,咽了一半的糕点差点哽住。这丫头竟早就打起了他的主意,方才自个儿的好心倒是让她钻了漏子。吃她半块糕点就要应她一个交易,他……被算计了。
“可否让我跟着先生?端茶倒水的丫头也行。”绿衣巴巴上前拽上公孙扶卿的袍子,眸里蕴着雾气,样子极是可怜。
“端茶倒水的丫头?”紧盯对方看了许久,他弯了眉梢,扶着身旁的梅树笑得花枝乱颤。一树素雅白梅,旖旎着梅瓣,纷繁旋落,“小姐千金之躯,在下可请不请。”若不是知道这丫头古灵精怪,他怕是真动了恻隐之心了。
“这个咱们可以商量,先生多给我些月钱便是。”绿衣笑眯眯瞅着对方心里暗自打算,她可没打算白做苦力。她这身手,做丫鬟也该是管事丫鬟的水平,每月得二两银子。另外,她怎么说也是唐府嫡女,算上她爹的官场价值,她的身份也该值二两银子。这么算来,她当个丫鬟每月至少也有四两银子的收入。
“在下府里倒是不缺丫鬟,小姐身份尊贵,做在下学生如何?”良久,公孙扶卿,轻敲玉扇,眉眼带笑。整片明亮的雪色里,那抹白绿镶嵌其中。
而公孙扶卿也没料到天性散漫的他,今日会答应带走仅是初见的女孩。这梅,他是赏过头了。
回到宴席的园子。
众人早已将宴席移至园内的主屋了,在门外候着的下从见到二人来了便要进门禀报。公孙扶卿一把拦住,回头替绿衣拢了拢裘袍,这才敲了门。
“先生赏梅归来,可有何感悟?老夫这园中梅花如何?”唐居清见是公孙扶卿满眼带笑的引着对方上座。
“先生有所不知,这梅花皆是从南方移植而来的良品,又加以悉心栽培。现下才第一回开花。”殷氏此刻换了件明黄芙蓉祥云织锦袄裙,外面罩了件墨绿银丝蝴蝶边大褂,衬了裸露的脖颈雪肤瓷肌像个冰玉般的美人。她不动声色覆上腕上的翡翠玉镯挑了一回凤目,一眼看到了唐绿衣,没料到她又会回来殷氏心里愈加觉得留不得这丫头了。
“大人园中白梅胜雪,红梅如火,色淡者清雅,色艳者嫣美。自是他家不能比拟的。”公孙扶卿不紧不慢迎着殷氏唐居清的话。
“公孙先生,我们殷家的梅花定是胜过唐府的。先生若得空,赢珠愿陪先生赏梅。”婷婷立在一侧的佐赢珠一得到母亲的眼色,遂忙着向公孙扶卿自荐道。
“佐小姐美意扶卿心领了,在下来日还要陪太子读书,再过些时日只怕那梅花的花期也要过了。”公孙扶卿遗憾道。
“我……”佐赢珠还要说什么被殷氏一个锐利的眼神挡了回去。常人皆看得出来,这佐赢珠怕是妾有情郎无意。只是这佐大小姐自小娇生惯养惯了,人情世故却难免生疏。
“唐大人,在下叨扰多时,现下也该告辞了。”这宴席也不是公孙扶卿初来之意,如今梅也赏了他也起身告辞。
“先生何不多留片刻,仅是赏了片刻梅花,这美酒佳肴还没尝遍。”唐居清也忙起了身,这公孙扶卿要走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公孙扶卿朝堂之上从不表明立场,当今圣上又对他信赖有加,太子也对这位年轻太傅格外敬重。他自然是拉拢不起又得罪不起,唯有送走这尊大佛怕是最明智的抉择了,可口头上还是做足了面子。
“美酒佳肴就不必了。不过,在下倒有一事相求。”公孙扶卿抬了玉扇,目光越过唐绿衣,语调也顿了一瞬。
“先生可有何事?在下愿尽绵薄之力。”唐居清没料到公孙扶卿还有后文。
“在下想要了唐小姐。”公孙扶卿不紧不慢轻敲玉扇,勾勒一抹儒艳笑意看向目瞪口呆的屋内一众人等。
她只说跟他做学生,可没说以身相许,以身相许的价格可得再做商量。唐绿衣在一旁也听得惊愕,原是这公孙扶卿这话说的太有歧义了些。要放到现代,这公孙扶卿就是官职再大颜值再高,那也是拐卖未成年少女。
“先生莫不是在开玩笑吧,小女年纪尚轻,谈婚论嫁还是过早了些。”唐居清猛地擦了一把额门上的汗珠,又忍不住瞥过看不出异常的唐绿衣,一下子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边,殷氏、佐赢珠等人也惊得说不出话来。长安早有传闻,这公孙扶卿年轻俊美、才识过人,又得皇帝器重,自是当今长安第一公子的绝佳人选。前去投怀送抱的闺秀小姐也是数不胜数,但这公孙扶卿府中却从不曾有女子有幸成为座上宾的。没料到,今日公孙扶卿竟当众人的面提出要了这傻女。
“唐大人误会了,在下是想要了唐小姐为学生。与小姐见面不过半日,但在下发现小姐聪慧过人,禀赋异于常人。因此,还希望大人允了在下思才心切的无理之求。”公孙扶卿似乎这才发现众人的误解,这才晃着玉扇恳切解释道。
听到这里,绿衣这才松了口气。难得这公孙扶卿颜值智商还是成正比的,胡诌乱编比她还擅长。
她不知这公孙扶卿名满长安,才冠朝野,除去太子却不见他收其他学生。长安王孙公子,皆以能入公孙扶卿门下为荣。故此坊间传闻‘扶卿授学,囊中天下’颇有‘得扶卿者得天下’的味道。无意间捡了个大便宜,唐绿衣也是被扔到革花才意识到。
“小女若能得到先生指教,那当真是老夫的福气啊。只是……”唐居清这回才懂了公孙扶卿的意思,他自然清楚若能得到公孙扶卿亲身授教想必唐府也会跟着受益匪浅。只是,女儿是个傻子这样的话他难免羞于口。
一旁,殷氏早已美目暗涌。这长安之众,想要成为扶卿学生的趋之若鹜。偏偏这机会竟白白落入这傻子手中,也不知道哪来的福气。她侧身瞪了一眼唐绿衣,又窈窕着身子附在唐老爷耳旁说了几句。
“唐大人考虑如何?”公孙扶卿又晃了一回扇子,看着面露难色的唐居清。
“还让先生见谅,怕是小女不便为先生的学生。小女自幼性子乖张愚钝,生活习性皆不入流。乃至今年年芳十五,也鲜少出过府门。如今唐突应了先生,还怕来日小女冲撞了先生,那可实在惭愧了。”唐居清拱拱手,这才解释道。文人到底是文人,一个‘傻子’这么简单的词语竟用这么多措词解释。
“唐小姐年纪尚轻,犯些小错误在所难免。小姐若愿为徒,在下必当言传身教以尽老师之本分。”公孙扶卿隐了眸子,这唐居清明显的不愿放人他不会看不出。若非二人交易在先,绿衣保不准真以为遇到救世主了。
“这个……”按理说公孙扶卿也已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能再不给对方面子。加之这唐绿衣到底傻了十几年也与他没太多情感。只是,他若是松了口,夫人那里又不好交代。
“在下听闻大人有一得意学生司马笙白,这司马笙白文采过人,也的确是可用之才。大人若不介意,在下愿为大人引荐给陛下。”直接要人这唐居清显然不会松口,但他公孙扶卿想要的人还没有要不到的。
“先生愿为在下引荐笙白?若得先生引荐,笙白真是来生修得的福气。”唐居清听了愣了一瞬,他是没想到公孙扶卿竟然做到这个份上。要知道这公孙扶卿为官数载,虽得圣上垂爱,却从不见他引荐他人。也是如此,皇帝更是欣赏他的清高品行。若公孙扶卿此刻愿引荐笙白,必得皇帝重用。
要说这唐居清为官几十载,他自知任他如何也再不能高升。如今朝野动荡,他又多年无子继承家业,若要在这风云年代占有一席之地,他只有悉心栽培门人入朝为官为自己所用。而他这个尚书令的位置也才能坐得稳坐得踏实。
只是最近几年他底下的门人也很难有出彩的,唯有这司马笙白才识过人。但他举荐之人皇帝似乎有所芥蒂,也并未得到重用。现下公孙扶卿愿意帮忙引荐,他自然求之不得。
“笙白公子满腹经纶,若能早日得到陛下赏识也是理所应当。在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公孙扶卿勾了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这满朝文武的软肋还没有他不知的。
“那笙白的事情便全依仗先生的了,小女也就多劳烦先生的照顾了。”唐居清这下哪还顾及夫人的眼光,忙拉过唐绿衣交代了几句。
计划得手的唐绿衣一边温顺的附和唐老爷的交代,一边瞥过晃着玉扇眉眼带笑的公孙扶卿。不愧是被众人簇拥的人物,三两句就把唐居清这老狐狸都降得服服帖帖的。
暂时逃离唐府,唐绿衣不禁可怜起这具身体的主人了。分明是亲生父亲,竟为了利益就把自己托给一个陌生人。不过,一个傻女能换唐府官场前程,似乎还是划算的。不过,该还给的她一样不少迟早连本带利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