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雨很急。

纵马疾驰，前面是一片密林。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擦过脸颊，庄述勉强睁开眼睛，也看不见路况。烈马冲进树林，雨势被密密匝匝的枝叶一档，庄述顿感呼吸顺畅不少，却又有数不清的藤蔓枝桠迎面挨擦而来，简直苦不堪言。

庄述矮身贴在马背上，双腿尽力夹住马肚子，就这么一路跌跌撞撞。雨慢慢停了，天也亮了。

倒霉了一宿，庄述大腿内侧都磨出血泡来。挂在马上，任着马儿小跑着继续走了小半日，庄述总算看到了一处村子。下了马，环顾了一下自身，狼狈得没有一处可以收拾。

村口的树下，有几个孩童聚在一处玩耍。一个小孩发现了朝村子走来的庄述，这小孩年纪小小，却天生的破锣嗓子：“哪来的叫花子？”庄述慢吞吞地牵着马，几个小孩好奇地围了上去，跟在庄述后面又跳又笑。这时一个老农扛着铁锄往村口走来，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瞅见庄述这个衣衫褴褛的外乡人，便喊道：“这位小哥来村里干啥子哟？”

“昨夜赶路时遇着暴雨，想在贵村借宿一宿，不知方便与否？”

老农走近了仔细打量了庄述一会，见这小哥虽有些衣衫不整，倒是有着一番气度。“你跟我来吧，我那屋里还能搭个铺。”

妇人见到丈夫带了位陌生小哥回来，出声询问几句，倒还热心立马去准备晚饭了。农家饭不精细，不过山野风味很是下饭，庄述厚着脸皮吃了三碗饭，也是有点不好意思。老农问他是要去哪里，庄述道：“往西去空空谷，应该还有一两天的行程。”

听到空空谷，老农神情大变，喊道：“公子千万去不得！”

庄述问道：“为何？”

“那空空谷里住的可是会吃人的鬼怪。”老农歪头看了眼窗户，继续道：“尤其是男人更加去不得。”

庄述神情有些无奈，苦笑道：“我必须得去。”

趁着夜色，庄述在后院冲了个凉，第二天一大早在桌上放了点碎银，离开了村庄。

眼前的路很窄，不得已将马和行李弃了，庄述略微抬头，天空细成了一条线。庄述侧着身子挤过一处时，知道自己刚换不久的衣服又被划破了。

在逼仄的缝隙里穿行良久，出来的一瞬间只觉得天高云阔，山涧瀑布、佳木葱茏还有远处隐约可见的楼阁与亭台，如果忽略架在脖子上的那把剑，这山谷称得上是人间仙境了。

庄述前脚刚踏出一线天，只觉眼前白影闪动，就被利刃抵住了脖子。

“你是何人？”姑娘声音很柔和，让人心生好感。他急忙答道：“在下雁子阁庄述，求见谷主。这有我的拜帖。”说罢，从怀里将拜帖掏出。那姑娘查看了一番后，将搁在长剑撤下，道：“谷主只在晚上见客，你随我来。”

庄述连连道谢，同时也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位白衣胜雪的女子。皮肤不白，样貌极丑。庄述控制住自己没有露出异样的表情，按理来说，这姑娘不该丑成这样，就像是好端端的仙鹤变成了一只会走路的大窝瓜。

不过很快庄述就对那姑娘的长相释怀了，这空空谷看着像是个仙境，其实就是个专种歪瓜裂枣的大菜园子。这一路上穿过池塘曲径，见到的皆是女子，清一色的穿着白衣长裙，却一个赛一个的惨不忍睹，叫人根本不敢细看。

“你且坐这等着，不要乱走乱看，老实呆着。”姑娘声音依旧温婉动听，庄述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简直凶神恶煞。庄述点头如捣蒜，诚恳的表示自己绝对乖乖呆着。

没有茶水，到了饭点也没有晚膳，庄述有些心焦的呆在客堂里，枯坐了好几个时辰。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那温婉的声音再次传来，“跟我去见谷主。”庄述揉了揉肚子，起身出门。走在身前的姑娘怎么几个时辰下来胖了一圈，庄述仔细打量一番吃惊的发现，和之前的竟不是同一人。可声音又分明一模一样…

空空谷挺大，这条廊道很长。身着白衣的女子手执灯笼，不远不近的走在前头，偶尔还有阴凉的风穿廊而过。庄述跟在后头，咽了咽口水，饿得有些头晕眼花。

“谷主，雁子阁的人带到了。”女子恭敬地停在大殿两步开外，垂头弯腰得近乎惶恐，好似那大殿里头住着怪物一般。

庄述想起了老农说过的——空空谷里住着吃人的鬼怪。

“进来。”

简短的两个字，却阴柔得能掐出水来。

庄述霎时汗毛倒竖，这声音让人又是酥麻又是惊骇。庄述这下不饿了，只觉得胃里塞了块大石头。白衣女子悄无声息的退下了，只留下庄述一人进了大殿。

大殿里玉石铺地，房梁上挂着很多色彩斑斓的绫缎，奇香熏得无比浓郁，整个大殿烟雾缭绕，如同身处幻境。大殿两侧三个石柱并立，柱上彩绘描摹着鲜艳的图案，定睛一看，竟是一幅幅放浪形骸的春\\\\宫图。

台阶往上，红纱曳地，隐隐可见一席长塌，榻上斜躺了一人。

“你走上来，给我瞧瞧。”

庄述一步一台阶的靠近那人，直到距离只隔一层薄纱。

“手伸过来。”塌上的人没动，懒散地发着指令。

庄述将右手探过去，被人握住了，那人的手指在他手心划了一圈，又钻进袖口停在了他的小臂上，小指指尖还有节奏的轻扣。

“半月前，我确是收到雁子阁的传书，不过你来的时间比信上提到的早了好几日。”

庄述跪下道：“少阁主病情渐重，已无法承受路途颠簸，才派我前来，在下恳请谷主救少阁主一命。”

那人轻笑几声，“你倒是忠心，不过我不爱出谷，医人也得有人交出某样东西来换。”庄述心里一阵发紧，道：“只要谷主能去救救少阁主，庄述愿意交换。”

那人微微起身，透过红纱盯着庄述。

庄述道：“少阁主说，只要谷主能够帮忙，他可以为你找到一个人。”

“呵，雁子阁倒是知道的不少。”那人撩开长纱，顷刻有股异香袭来。庄述一直跪着，只看见那人如墨的长发和艳丽的衣摆，觉得膝盖有些发软。那人继续道：“你家少阁主狡猾得很，又想活命又不想交换，拿你来顶刀子。不过规矩就是规矩，即使出谷救下他，我拿的东西也必须是他的。”那人捏住庄述的肩膀，强硬的让他站起，又凑近了看庄述。庄述却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我真喜欢你的样貌…”话没说完，便抬脚就狠狠踹向庄述，看着庄述毫无防备地沿着玉阶滚了下去，笑道：“可惜，也是我最恶心的。”

“阿悔！”一个脸戴面具的女子应声进来。

“五天后出谷，你跟着一起。”面具女子听到这句话颤抖了一下。

那人来回走了几步，掀开红纱又躺回了塌上，懒懒道：“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