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风流,宁妃生前不知何原因失了宠爱,境地与打入冷宫并无二致。突如其来的一场莫名大火把一切都烧了个干净,草草调查后也并未得出甚结果,一日日便搁置下来。
凡人的时间漫长又飞速,总叫他们忘却一些事情。
草木枯荣,花谢花开,二皇子宫里闹鬼的传言在宫人之间愈演愈烈,最后只剩一个陆公公陪在他身边伺候着。他极怜爱宋晗,整日为这个固执的小皇子操碎了心,却又无比欣慰地发现他除有点固执外,一如正常的孩童般健康地成长着。
宁妃本以为日子会一直如此不紧不慢地流淌下去,鬼也好人也罢,只要她能守在她的晗儿身边,看她的晗儿好好活下去,那就足够了。
可她未曾料到实现她这强烈愿望的那股力量,竟然让她渐渐生出一丝杀意——她竟然渴望自己儿子的鲜血,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不知何时开始,宋晗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但凡和她在一块待久了必定会发一场高烧,来得凶猛去得也凶猛,每次却也叫陆公公提心吊胆,如同热火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直到有一日,宋晗偎依在她身侧睡着时,她竟鬼使神差地伸出双手扼住了宋晗的脖子,猛地回过神后,她惊恐地落荒而逃。
宋晗再也没有见过宁妃,任凭他如何哭泣,如何呼喊。
他故意偷偷爬上墙头,再闭眼假作失足跌落,每每都有一阵轻柔的风拖着他,安然无恙,却自始至终不见伊人。
最后一次,他竟不知从哪搬来一架梯子搭上屋檐。
这次,他实打实地摔下来,没有风,没有娘亲,只把匆匆赶来的陆公公砸得在床上躺了许久。
从此以后,宋晗再未做过这类的事情。
“我早就不该存在于这世上,”峦影兀自回味眼前发生的一幕幕场景,惊觉宁妃不知何时竟到了自己身边,“让我留下的是我的执念与这后宫中经年累月积攒下的怨气。”
眉如翠羽,眼若含星,颦笑之间千万种风情,如若不是看了宁妃先前扭曲的模样,峦影一定又会往自己脑补的那本凡界美人图册中添上新的一页。
可惜啊可惜。
“我最后的理智也即将被这些怨气侵蚀殆尽,”宁妃笑得哀婉凄凉,身形也变得模糊起来,“你莫要有顾虑,只管——只管除去我——”
三足青鸟再次挥动羽翼从峦影额间飞出,朱红碧绿的景色自上而下如流沙般陷落,她又回到了那片白茫茫的混沌之中,只不过这混沌里多了两个人——宁妃和宋晗。
或者说,她面前的这个女人已经不是宁妃了。
青鸟在宁妃与宋晗的上方盘旋,青色的羽毛如春雨般纷纷向下飘落,峦影额间的羽纹也开始泛出阵阵青光。
还未等宁妃作出反应她便以在天界挑水浇菊之速闪身至两人身侧,从怀中抽出一根海棠枝条倏然化为长鞭朝中一劈,宁妃和宋晗之间似有丝丝缕缕的银线全数崩裂。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宁妃面目狰狞,咬牙切齿怒道:“本宫定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
密集的黑色利刃齐刷刷地朝峦影射来,她掩护住落在自己身后的宋晗,碧落黄泉飞速旋转成圆面抵住宁妃的袭击,却依然有几个漏网之鱼扎在了峦影的肩膀和膝盖上。
“小娃娃,时间不多了,速战速决。”绮蒙的声音从四方响起。
峦影用手背擦去唇边溢出的血迹,两把短刺从左右两侧飞回手中,她擦着黑刃的间隙攻向宁妃面门。
黑刃愈发的多,峦影力不从心地穿梭其间,避让不及又中了几招。就在快要撑不住时,黑刃渐渐稀疏了,方才还张狂大笑的宁妃忽然僵住,无法动弹。
“趁现在,快!”宁妃张口大喊,是她最后未泯灭的心念竟控制住了这个身体的动作!
“哼,休想!”黑刃时多时少,宁妃口中又发出女子带着切齿恨意的尖利嗓音,无奈如何也夺不回身体的主导权。
峦影在自己还没被逼得分裂时,成功地飞到宁妃跟前。
“阿峦,不!”宋晗在峦影身后撕心裂肺地喊道,稚嫩的嗓子因用力过度而变得嘶哑。
碧落与黄泉,一把扎在左胸口,一把扎在喉头,浓厚强烈的怨气冲破宁妃的身体汹涌而出,如两道飓风直冲天际,峦影猝不及防地被弹飞,重重地摔在地上。
“娘亲!”豆大的泪珠顺着下巴砸在衣服上,蕴出一圈又一圈深色的痕迹。
“宋晗你看清楚,她早已经不是你——”峦影忍着全身的剧痛对他说道,话未尽就疼得晕死过去。
唉,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呃,话说,她不就是天上来的么?——昏过去前,峦影悲催地想。
“晗儿,”沉浸悲痛里的宋晗突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呼喊,他缓缓地抬起头,宁妃淡薄得几乎快要消失的身体出现在他面前,“对不起,娘亲要食言了。”
宋晗张开双手,祈求她的怀抱,“娘亲,不要离开晗儿。”
宁妃弯下腰,把宋晗小小的身体揽入自己的怀中,宋晗觉得她还不如一片羽毛那样轻。
“娘亲已经死了,”她叹息一声:“不能继续赖在晗儿身边不走呢。”
宋晗抽抽嗒嗒地攥紧宁妃的衣摆,倔强道:“不许,我不许娘亲走,晗儿愿意娘亲赖在自己身边。”
宁妃强撑笑颜,好像每一次抚摸都会花尽她全身的力气,她对宋晗说道:“你要听陆公公的话,好好吃饭,乖乖睡觉,即使娘亲不在了,也要照顾好自己。”每说一句,她的身体就透明一分。
宋晗把头深深埋在宁妃的怀里,“不,我不要。”
“晗儿,”宁妃身体如同草丛里被惊飞的夏日萤火,纷飞飘散,宋晗抱着她的双臂一空,颓然趴在地上,双拳紧握,“连娘亲那份一起,坚强地活下去。”
梦醒。
绮蒙手指上缠绕的金色梦藤一根根断裂,在他女子般纤细修长的手指上划出几道血痕。
“唉,真是个不要命的丫头。”他抓起手边最后一个海棠酥,摇头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