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状似金刚大猩猩的夜叉与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太婆意味深长目光的注视下,峦影坚持发扬她一贯以来能不要脸就不要脸的可贵精神,转手把昏过去的宋晗扔到徐彪身上。
徐彪看见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小心地把宋晗接到怀里,责怪峦影道:“峦峦,你难道不知道晗晗他受伤了吗?还有,你莫名其妙地消失,我们都以为你死了,还害得晗晗疯了一样不要命地去和那妖怪拼命。”宋晗背上的衣料已经破了几个大口子,浑身血迹斑驳,宋昀担心地上前去看他背后的伤口,惊讶地发现本该是血肉模糊的地方光洁平滑,甚至连半点疤痕也找不出来。
“受伤了,我并未发觉他有受伤啊?”峦影也奇怪地去检查宋晗的身体。
方才专注于战斗,完事后被他那么猛地一箍,峦影的整个脑子都是空白的,这时候再靠近,才觉察出他身上的不同寻常——那是她绝对忘不了的,长黎的气息。
溶洞晃动得愈发厉害,眼瞧就要完全坍塌,峦影眉头一皱,说道:“猩君,抱好阿宋,我们要走了。”话音刚落,一块巨石就“嘭”地擦着徐彪与宋昀两人后背掉下来,把洞口挡了个严严实实。该死,峦影低咒,打开一道屏障把众人罩在里面,接着盘腿闭眼,双手结印,掌间青光忽明忽暗,如同寿命即将耗尽的萤火虫。峦影额头上慢慢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她没有想到和颜珠一顿好打竟把灵力几乎耗尽,连同屏障也有支撑不下去的危险。
这时,之前被峦影放进乾坤袋里的碧蓝珠子从未系紧的袋口飞到她的额头正中,汩汩温柔如水的力量从额上注进体内,顺着经脉扩散到全身,让她倍感亲切柔和,又是那种被荡漾的水波包裹住的回到家的归属感,她的嘴边不知不觉挂上一抹笑容。抵在额间的珠子渐渐消失了,峦影怔怔地睁眼,眸中似有水光波动,水蓝色的光芒将她掌间的青光取而代之,在溶洞彻底塌陷成堆时,几人已经在这光芒的笼罩中消失得毫无影踪。
醒过神来,他们正身处一片宽阔的沙滩上,撑在地面的手底下尽是细软的白沙,远望,宁静的海面上跳跃着一轮银月,原来外面已是入夜。
“本公主果然是不会那么轻易死去的啊,”宋昀深吸一口冰冷咸湿的海风,幽幽地感慨道:“活着真好。”她把手臂放到月光下,皮肤细腻紧致,已经没有了那些可怖的老人斑。
“吼——嗷呜呜——”徐彪随声附和,表示赞同。
宋昀僵硬地扭过头,在水底失魂落魄,高度紧张的她全然没去注意夜叉模样的徐彪,回到岸上后,颜珠所施加在他们身上的术法失效,宋昀变回了年轻貌美的公主大人,然而本就是在夜晚变身的徐彪,依旧是那个长发拽地,高大壮硕的感性夜叉。
“嗷呜?”见宋昀和木头人一样发愣,徐彪轻轻地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胳膊,灯笼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啊!什么东西,死妖怪,丑八怪,离本公主远一点,啊——”她脸色一白,尖叫出来。
徐彪顿时一脸受伤的神色,他哀哀地嚎叫一声,扭头去寻找宋晗的身影,却发现对方还在沉睡中,于是又蜷了身子缩到他旁边,用头去磨蹭他的手心。
“嘘——”峦影朝尖叫不止的宋昀摇摇头,轻声对她说道:“猩君,嗯,徐彪他有夜叉的血统,所以才会是这幅样子,但我现在没有时间和你解释那么多,不过你可以先安静一会儿么,放心,他是不会伤害你的。”比起白天不羁狂放的徐彪,现在的他虽然面貌可怖,但确实是异常的安静听话,宋昀捂住嘴巴,默默地点了点头。
纵然没有风,夜晚的海边依然寒冷刺骨,不可久待,四周找不到可以生火的树枝,峦影在乾坤袋翻找了半天,才拿出来个手掌一般大的茅草屋子放到地上,又从海里引来些许海水自屋顶浇下去,茅草屋子如同快速生长的树木,不消片刻,他们面前就多了一间正常大小的房屋。
峦影蹲下身子摸了摸徐彪的脑袋,柔声问道:“猩君,你可以帮我把阿宋搬到房间里去吗?”
缩成一团的徐彪听了立马坐了起来,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峦影朝他一笑,又回头去唤已是惊得目光呆滞的宋昀,“我师傅贼穷,这里头的条件可没有宫里的好哦,走吧。”
走在前面徐彪抱着宋晗一头撞在低矮的门上,在峦影好心提醒下才顶着头上的一个大包泪眼汪汪地弯腰钻了进去。
茅屋从外表看虽是不大,可里面的房间却是想有多少就有多少,像是一个能无限扩展的世界。把宋昀和徐彪分别安置好后,峦影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宋晗的房间。宋晗已经盖上了被子,屋内也被峦影用恢复了一点的灵力弄得暖烘烘的。她拖了把椅子反放到床边,下巴搁在椅背上,隔着被子去摸他的手,发现他手上的温度已经温暖了许多。隔着被子,峦影感觉她的手被他握住了,轻轻地,又紧紧地。
“阿峦。”他睁开了眼睛,低声唤道。
“我在呢,”峦影从椅子上飘到了床边,俯下身子看他,“大家都没事,你也很好。”
“你呢,”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你还好么?”
“你看,我一点事也没有。”峦影捏捏自己的脸,扯出一个好看的笑,“你渴了吗,我去给你拿点水来吧。”说着她便要起身,手指却被被子底下那只手更用力地抓住了,甚至捏得有些隐隐作痛。
“阿宋?”
“不要走,”宋晗定定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不要走,阿峦。”他又把眼睛闭上了,抓着她的手指有点松动。
峦影沉默了一下,然后趴到宋晗身侧空出的一截位置上,“我就在这呢,我不走。”
屋里烛火渐暗,宋晗把平躺的姿势改成侧卧,然后睁眼,峦影的脸近得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上,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她的眼底似有清辉流动,干净而专注地看着他。
“小时候我很怕黑,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娘就会像这样躺在我身边陪着我,直到我睡着。”峦影用手轻轻拍着宋晗的胳膊,嘴里哼起一首怪异的曲调,七零八落的音凑在一起,还断断续续的。羽翔从未这样给她哼过歌,她平日里最爱哼的那几个调子也没人教过她,不知是歌还是曲,它们都只是模模糊糊地躺在她记忆的一个角落,不自觉地哼出来时,总会使她感到莫名的心安。所以她觉得这样做大概也会让宋晗感到心安。
宋晗呼出的气息灼热而干燥,他静默地听着峦影的歌声越来越小,直到她的眼睛慢慢阖上,发出睡着时才有的浅浅的呼吸声,才将另一只手从被子里拿出来,照着她的轮廓,抚过她柔顺披散着的黑发,它们一定是又细又软,像是流淌在指缝的细沙。手慢慢移到她光洁的额头上,掠过她额头正中那朵羽状青纹,指尖向下,假装拨弄她松针般浓密的睫毛,滑过秀气的鼻子,最后落到了她微张的粉唇上,细细摩挲。他曾隔着帕子吻过它,柔软而甜美,如同清晨挂在叶尖上的露珠,又宛若一个朦胧美好的梦境。
长相思,摧心肝,美人如花隔云端。
“我是这样的喜欢你,阿峦,”宋晗的手虚虚停留在她的面颊上,明明贴得那样紧密,却什么也感受不到,他苦笑着叹息,“我是这样的喜欢你。”喜欢到眼里,脑里,心里全都只有你,喜欢到连肋骨都因为渴望而发疼。他越来越不能满足隔了一层障碍的碰触,越来越不满足她永远用和看别人一样天真澄澈的眼神看着自己。身上的酸痛和疲惫让他缓缓闭上眼睛,带着无尽的酸涩跌入浓重的黑暗中。
月沉如水,峦影睁眼,内心如同狂风过境,之后便涌上一种异常甜蜜与温柔的感情,奇怪,她那不要脸的师傅对她说过千万次的喜欢,也抵不上宋晗这一句喜欢让她倍感欣喜。峦影漆黑明亮的眼眸里流露出迷茫的神情,脸上又发起烫来。但只过了一会儿,她脸上喜悦惊讶的表情就如退潮的海水一样淡了下去,内心有个突兀的声音在大吼大叫,不行,他不能喜欢自己,绝对不能,不然的话,不然的话——会怎样?
反正,是不好的。
睡着的宋晗表情看上去有些痛苦,加上赤角鱼,这已经是他第二回触发身体中未被封住的三分神力了吧。压下心中杂乱的情绪,峦影抽出一根灵丝探进他的脑海,眼前一黑,再度睁眼时,她正漂浮在一片茫茫而虚无的白色之中,面前是一个玄色的背影。
那人转过身来,满含笑意的桃花眼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勾人心魄,尽管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有些狼狈——
“菊花妹妹,好久不见,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