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每个人的定量和种类都是不同的,但一看上面的数字就能叫人安心——虽然使用撒拉逊人的数字又让教士们叫嚷了一通,但谁让它简单容易记呢,骑士们不爱看书,不爱算数,这不是他们早就知道的事情么?
你不能在事情对你有利的时候才愿意称赞它。
确实,在漫长的行军中,也没有出现过食物短缺的情况,他们打下了大马士革后,军队里又重新经过了一番统计——要减去伤亡的人数,伤者会被送回亚拉萨路或者的黎波里,在那里休养一段时间后视情况看是继续投入战斗,还是回家。
剩下的人都得到了额外的肉、油脂和小麦,还有少许淡酒。
这是一种繁琐、新奇,但确实行之有效的方法。
以往他们想要犒劳骑士和士兵,计量单位多数都是一车、一堆、几头羊,几头骡、几头牛这样计算,这给了负责军需的人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的机会啊,这次所有的数字都清清楚楚,白底黑字的写在账册上,所有的称量都使用公开摆在营地里的天平,谁对自己领到的食物有疑惑,都可以走过去自己复称。
——不仅如此,监察队的队员还会举着旗帜,穿行在营地之间,高声宣读每人可得的食物种类,份量,每个骑士、扈从和仆人都知道自己应该得到多少东西,虽然贪墨的情况还是会发生,譬如少一勺麦子多一勺猪油之类的,但要比原先的情况好了不知道多少,士兵的情绪也因此变得更为稳定,不再叫嚷着想要回家。
民夫们看上去也不是那样垂头丧气,神情麻木了,他们在家里都吃不到那么饱。
“拜占庭那里又出了些状况。”腓特烈一世不悦地将手指插进一块连着皮的羊肉中,把它想象成那个可恶的拜占庭人,还有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的脑袋使劲揉捏,直到把它弄碎,才连着汤汁一起舀面包碗里,卷起来后大口吞咽。
即便有着他之前的威胁,但拜占庭人似乎并未因此完全慑服,相反的,他们虽然不敢明着和腓特烈一世对抗,却会阳奉阴违,敷衍塞责——骑士们已经向他反映过,最近拜占庭帝国送来的东西不是缺斤少两,就是质量堪忧,有些东西看得出是积压了多年的货物。
“我应该给这些拜占庭人一些教训,他们以为我这里是垃圾堆吗?什么破烂玩意儿都朝我这里扔。”
“我们是来打撒拉逊人的,”小亨利劝解道,“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不妨再给他们一些颜色看看。”
腓特烈一世勉强被他安抚了下来,片刻后,他又歪着头问道,“我们的商人写信给我们了吗?”
他这里说的可不是德意志的商人,而是正在拜占庭经商和活动的商人,商人从来就是奸细和密探的代名词,这里也不例外,他们未必服务于腓特烈一世一个人,但在皇帝的许诺下,他们也是不遗余力。
“他们说,因为拜占庭皇帝的婚事,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和大臣们吵得很凶,”小亨利说,腓特烈一世不屑撇嘴——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以之前的旧伤突然复发的借口,不曾参与这场圣战。
但从另外一方面说,他也算是参与了——他将自己的位置定格在了后勤上,确实,也有一部分补给来自于安条克,他留在君士坦丁堡的理由也是为了更好地监督那些拜占庭人。
但腓特烈一世有些怀疑,他曾经乐于享受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的阿谀奉承,百般逢迎,但他的信任建立在博希蒙德不敢骗他这件事情上,察觉到塞萨尔的事情上博希蒙德对他说了谎后,他就对这个人失去了兴趣。
之后他也曾了解过博希蒙德、雷蒙以及一些亚拉萨路贵族与塞萨尔之间的恩怨——毕竟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诋毁另一个人,而了解到的结果却让他啼笑皆非,是君王过于年轻的缘故么?
鲍德温遭遇了这样的大变故,性情变得偏激,无可厚非,等孩子长大一些就好了,他们的儿子,继承人就算不是国王的挚友,难道将来鲍德温还能让塞萨尔承担起所有的政务不成?
倒是这些人……鲍德温四世能够容忍他们直至现在也算是个奇迹。现在他们有这样的下场,完全是自找的,没什么可以辩驳和怜悯的地方,只是想起的黎波里伯爵曾经散播过的一些谣言,腓特烈一世又突然有了些其他的想法。
“你说,”他试探性的问小亨利,“我能向塞浦路斯领主要些钱吗?”
“噗!”小亨利正在喝酒——他就说他不该在和他父亲共同用餐的时候,喝汤或者饮酒,这下子把他呛得不轻,面孔涨红,眼泪都流了下来。
腓特烈一世见了,想也不想,重重的一巴掌扣在了他的背上,差点没打掉小亨利剩下的半口气。
天啊,他在心里惨叫,今天他穿了一件上好的丝绸衣服,还是打下大马士革后塞萨尔赠给他的,他气得要死,但对着自己的父亲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见过许多父亲对自己的儿子,他的父亲或许不会如同母亲那样的温情脉脉,呵护备至,但他知道他的父亲也是爱他的。
所以除了翻个白眼之外,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塞浦路斯的领主要钱?”
腓特烈一世向他狡猾的眨了下眼睛,“他难道不想要埃德萨吗?
攻打大马士革,我们的大军并未有太大的损耗。现在霍姆斯是被一个宦官占领着,哈马则归了萨拉丁的侄儿,萨拉丁或许会来援助他,但路途遥远,谁知道呢?
我们都知道,萨拉丁现在还在埃及,所以……”
腓特烈一世认真的扳起了手指“霍姆斯,接下来就是哈马,再之后就是阿颇勒,我们的骑士会为我们服役四十天,但既然是远征,这个数字肯定会超过——尤其是我们若是继续北上,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但塞浦路斯足够富有,对吧。
而且,既然阿颇勒的大军去了霍姆斯,埃德萨的大军去了哈马,意味着我们只要夺取了霍姆斯和哈马前面就是一片坦途,而我们是不可能留在圣地的。
那么最后的果子归了谁呢?哦哟,”他一摊双手,“我们的埃德萨伯爵,”他沉思起来;“你要知道在亚拉萨路的宫廷中,他的名声并不好,人们都以为他是个弄臣,一个媚上的小人,而我原来也是这么认为的。”
“只因为他无地吗?”
“你以为有地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吗?”腓特烈一世笑盈盈的瞧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小亨利样样都好,但就和他一样,他生下来便躺在银摇篮里,父辈给他们留下了大片的土地、森林与河流,还有数以万计的农夫,巍峨的城堡,繁荣的城市与喧闹的集市,因此他大概不了解,没有自己的领地是桩多么可怕的事情。
如果他只是一个从法兰克来的骑士,那么获得了塞浦路斯后,或许还能有一丝喘息的余地,人们甚至会羡慕他的好运,但问题就在于,他已经被证明了是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之子,他生来便肩负着沉重的责任。
如果他甘于享受现状,不愿意去夺回先祖留给他的领地,苟且偷生的话,人们也要感叹一声,他虽然仁慈却懦弱——这是个对于领主而言几乎可以说是致命的弱点,不但不会有新的骑士来投奔他,原有的骑士也可能会离他而去。
没有了领地,又没有了骑士,他现在的领地塞浦路斯只怕很难维持现在的繁荣。比起腓力二世和小亨利,腓特烈一世看得更清楚,塞萨尔能够在塞浦路斯、伯利恒,亚拉萨路得到如此之多的支持,还是因为他有着不容置疑的胜绩。
人类总是慕强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一个强者即便低声说话,声音也能响彻天地,而一个弱者的嘶吼,却犹如蚊呐——塞萨尔制定的各项法律能够顺畅的实行下去,与他展现出来的手腕与魄力有着相当直接的关系。
相对的,他若是能够夺回埃德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缺憾也会被补足。
按照现在人们对他的推崇,他或许会与亚拉萨路的国王并肩也说不定。
“你看,”腓特烈一世说道,“这么一笔好买卖,他怎么能不做呢?”
小亨利快要被他的父亲说服了,“可……好吧,您想要多少钱呢?”
出乎小亨利的预料,腓特烈一世并未狮子大开口,如他所想的那样,想要整个塞浦路斯什么的——这次轮到腓特烈一世给他的儿子白眼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塞浦路斯是因为在他的手中才能如此繁华——换了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我,我都不能保证我派去的官员能够维持现有的公正——那可是如同海中的水流般丰沛的黄金和银子。
我或许可以拿到一些钱。
但在将来,塞浦路斯只会成为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确实,如果塞浦路斯不再是那个塞浦路斯,相距遥远,又在异教徒的虎视眈眈下,那可真是舍弃也舍弃不了,管理也管理不了,只能白白耗费军队和钱财——如果置之不理,它又马上会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只会让他们的后代为难。
“我们可以向他要一笔钱,然后允许他分开支付,只是要加上一些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