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虞毕出果然言而有信和老板买了两坛酒，两人寻了一座人迹罕至的孤桥，伴月对饮。

西风凉凉，吹出一片层次不齐的涟漪。月色打了个混儿，仿佛映进人心里，清透得不省人事。

姬远半个身子倚在虞毕出身上，一只手举着所剩无几的酒坛，对着月亮摇摇晃晃傻笑。他用胳膊肘搡了搡虞毕出，指天又指地，“毕出你看，举坛邀明月，对影成双人，莫问世间不平事，今朝有酒今朝醉。”

“什么乱七八糟的……”虞毕出提起兴致斜了他一眼，把他歪掉的身子扶正，“别掉下去了。”

“掉不下去，”他蹬了蹬桥墩，往里坐一些，整个人黏在虞毕出身上，仰脸，眯起眼睛，伸手去揉他的眉头。

虞毕出低着头，两人离的很近，咫尺不过的距离。

“得意之时当尽欢嘛，老皱着眉头干嘛，也没人替你累。”姬远说着，手被虞毕出抓住了，“嗯？”

目光相交之处，亦是如清淡如水的月光，转瞬刹那，一无所有。

姬远把手收回来，傻乎乎的低下头，不知是逢场作戏还是什么，片刻，“嗝——”的一声。

他说，“毕出，我醉了。”

宿醉真是件好事，什么烦恼都能抛九霄云外去，也不怕周公再来借着个狗屁缘由找麻烦。说了不该说的鬼话就说酒后胡言，做了不该做的事那是酒后乱性。什么都能有理由，什么都能有凭依，加上一张三寸不烂之舌，真真是世上第一大美事。

那么好的事也是有后遗症的，首当其冲的就是——头疼。

疼得天花乱坠，眼冒金星，豆腐花都能被搅和成豆浆的排山倒海之势。

宿醉醒来的姬远一翻身，半个身子从床上滚下来，勉强提过神，一屁股坐在地上揉太阳穴，老半天才反应——这什么地方？好凉。

待他完全回过魂来已经是一刻钟之后的事了。昨晚喝酒……喝醉了吗？什么时候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怎么回来的来着？好一会儿才从一堆浆糊里面挤出个名字，“毕出，毕出？”人呢？

他晃晃脑袋，又揉揉眼睛，见桌上压着一张纸条：

我去办点事，很快回来，勿念。

姬远盯着纸条出神，良久，又若无其事地把纸条一扔，翻包袱找钱袋。

草草解决了能充当午饭的早饭，姬远溜溜达达走在大街上，想法好像又一下子回到了离开佛堂之前。外面很精彩啊，但是精彩得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看来看去除了人就是东西，无趣。

不知不觉到了葭月湖边，风月舫总是停在离岸边最近的地方，他一眼就看到了甲板上迎来送往游刃有余的歆合……还有船尾偷偷摸摸欲行不正之事的歆离。

原本打算进去消磨时光的姬远临时改了主意，猫着步子跟上歆离。

歆离今日化了妆，原本清秀的脸蛋添上份独特的韵味来，加上略不平息的呼吸，双颊染着艳丽的红晕。姬远摸下巴，跟着他进了个小胡同。这次他长了急性，一边走一边记路，省得又迷糊了。

这种七纷八杂的小巷唯一的一个好处就是藏人容易。姬远目睹她进了一间其貌不扬的小屋，小心翼翼探到门口。

这一片都是矮房，没有双层楼阁，内附院子的也少见，于是他错身的一瞬间听到了一个敏感的姓氏。

“顾少爷！”歆离是压低了嗓子叫的。这房子不大也不显眼，是拖她姐姐的关系户胡泽来特地找的。

“歆离姑娘，其实你不用每天来，我自己也可以换药的。”

这声音！闻游？！

姬远一惊，心叹自己倒霉的地方够倒霉，幸运起来也非常人所能及啊。

“顾少爷不用客气，我们姐妹俩受顾家照顾多年，这是应该的。”心里尽力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他的伤上，而不去看他的脸。

顾闻游几不可见地扯扯嘴角，瞒着顾家耳目把他藏在这里是报答顾家恩德？这小姑娘还真是天真得可以。

姬远听了几句感受到了异样，这歆离，是春心萌动了啊。

这个想法一跳出来，顺带着一连串的关系以及情势发展脉络在他脑海中展开。他拾起一块石头在墙上悄悄刻了个图案，匆匆离开。

姬远啊姬远，你这辈子是没救了。

他在这串巷子里晃哒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回到原点，把到顾闻游躲藏的屋子的路线最后走了一遍，确定无误将整张地图刻进脑子里后，回了客栈。

虞毕出回来时姬远正在写东西，旁边摊着一张看起来啰里吧嗦的地图。问：“你在写什么？”

“告密信。”姬远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看看措辞有没有不妥。”

虞毕出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姬远一口还没喝完，就被他打断了，“小游？你找到他了。”

“咳、嗯。”他把今天跟踪歆离的事情说了一遍。

虞毕出坐下来，“你昨天还说那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我也没说他一定就在顾老爷子身边哪，那么老谋深算的人的心思我哪里猜得到。”

“……那为什么要把他再送回去？”虞毕出左思右想猜不到他的想法。

“闻游受了伤，就算偷出来照顾也不方便，说不定还会被发现。再说，我们来这里也不止这一个目的，盯住了，早些晚些都一样嘛，关键是最后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