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遵旨。”房玄龄躬身领命,随即补充道:“陛下,扑杀需人力,亦需章程。”
“或可参照前朝及武德年间旧例,以保、里为单位,划定地段,规定数额,令百姓分组扑打,缴纳蝗虫以验成效。官府可酌情给予少量钱粮或减免部分徭役作为激励。”
“准。”李世民言简意赅。
“此事由尚书省协民部,速定细则,下发执行。”
高士廉此刻抬起眼,目光沉静却带着力量。
“陛下,扑杀固然紧要,然灾情既生,民生已困。朝廷需即刻着手赈济事宜,以防流徙,安定人心。”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臣闻灾区已有粮价波动之兆。请陛下明示,朝廷将如何应对粮价,又如何调拨赈济钱粮?”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也是殿内众人心知肚明的难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掌管国库的太府卿。
唐俭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深吸一口气,出列奏对。
“陛下,魏侍中所言,正是臣所深忧。去岁关中略有歉收,今春各地用度亦繁,太仓、含嘉仓存粮,需保障京师、边军及各地常平仓调剂,若大规模调往山东,恐……恐力有未逮。”
“且转运耗费巨大,路途迢迢,恐缓不济急。”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粮价……依常例,遇此灾荒,官府当设常平仓出粜,平抑物价,严禁奸商囤积居奇,抬价牟利。然……”
他话未说尽,但殿内众人都明白,常平仓那点存粮,面对数州之灾,无异于杯水车薪。
强行抑价,往往导致有价无市,粮食隐匿,黑市横行,结果可能更糟。
李世民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陷入深思时的习惯动作。
他何尝不知唐俭的难处,国库空虚,是他这个皇帝心头一直挥之不去的阴影。
“戴卿,依你之见,太仓能挤出多少粮食,可供山东赈济?”
唐俭在心中飞快盘算,最终报出一个谨慎的数字。
“陛下,若挤兑各仓,并暂停部分非紧要支用,或可先调拨粟米五万石,速运山东。”
“然此数,于数州灾民而言,恐仅能维系旬月粥厂,难解根本之困。”
五万石。
这个数字让殿内气氛更加压抑。
对于可能涉及数十万甚至更多灾民的大灾,这确实是太少了。
长孙无忌此时开口,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务实的冷静。
“陛下,戴大人所言俱是实情。国库艰难,人所共知。”
“然赈济不可不行。臣以为,除朝廷调拨外,或可令山东邻近诸道,如河南、河北,设法筹措部分粮米,就近支援。”
“同时,严令灾区州县,开义仓赈贷。此乃太祖皇帝立制之本意,正为应对此等不时之需。”
义仓,本是隋朝创立,本朝沿袭,由地方民间储粮,以备灾荒。
但在实际运作中,往往因管理不善或被地方豪强把持,难以真正发挥作用。
高士廉接过话头,语气沉重。
“义仓之议,固是良法。然据老臣所知,山东诸州义仓,经前隋之乱,本朝初立时损耗颇大,后续补充亦非全然足额。”
“且吏治若有不清,恐赈贷之粮,未必能尽数落到灾民手中。此事,需遣得力御史,前往督查。”
李世民听着,心中一股烦躁之意升起。
又是钱粮,又是吏治,层层迭迭的困难,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束缚着手脚。
他强压下这股情绪,沉声道:“义仓必须启用!传旨山东道,令各州县即刻核查义仓存粮,全部用于此次赈济。”
“若有贪墨挪用、延误赈机者,刺史、县令以下,俱以重罪论处!另,着御史台选派精干御史,持朕敕令,前往灾区,巡查赈务,纠劾不法。”
“陛下圣明。”众臣齐声道。
但这“圣明”背后,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执行难。
“还有,”李世民目光锐利地看向唐俭,“除了官仓、义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那些世家大族,地方豪强,家中仓廪充实。能否晓谕他们,出粮助赈?朝廷可给予旌表,或许以些许优免?”
这便是劝捐了。
唐俭心中苦笑,面上恭敬回答:“陛下,臣已思及此。然……此等事,强令恐生怨怼,唯有劝导。”
“其态度……未可知也。或可尝试,但臣不敢担保成效。”
李世民冷哼一声,没有再说。
他深知那些世家大族的做派,在国家艰难时,让他们拿出真金白银,绝非易事。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每个人都感到肩上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