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新月下破旧的板车吱呀而过,沿途洒下暗红血迹,掩在黄土中不见。间或闻得几声枭鸣,伴着几个人影骂骂咧咧的抱怨,哗啦一声倾倒,多具尸体仍着锦缎只是被血浸染,夜色中光芒诡异。
黄沙扬起,车轮远去,较来时更为迅疾,便无人得见一角大红襁褓从锦衣血色之中显露,依稀见得嫩白婴儿手臂摇动。
远方又现一红衣人影,霎时已至近前,脚步略略踉跄,显见的受伤不轻,后方烟尘起,大队人马紧随而至。红衣人就地埋身于尸堆,随手一抓用尸身之衣掩盖自身,屏气凝神,却有一团随着他扯动滚入他怀,竟是温热的。
红衣人一僵,待人马走远方舒了口气,方才枪尖几次戳刺只差一点便刺中心窝。
红衣人从尸堆中爬出,单手拎着一团,原是一大红襁褓。襁褓里婴儿小脸已经冻得发青,气息微弱,晶亮的眼直直看着眼前人,恰一阵凉风吹过,无端森冷。
红衣人暗道“这么个娃娃自处乱葬岗又滚至我怀自是有缘,带回去也无妨。”正要整整襁褓,却掉出一枚玉牌,上书江素二字,背面是生辰八字,再看这周边尸体尽锦衣,暗忖娃娃出身当是不凡。当下收了玉牌放入腰间,又特意往相反方向留了些痕迹,这才飞身掠去。
一路关卡重重却并不能阻挡红衣人前进,半月后终至琨梧山。怀中娃娃竟是乖巧安静的很,不挑食也不哭闹。红衣人怀抱娃娃的惊世造型还是吓到了蜂刺众人,行礼同时也好奇地望过来,红衣人嘴角抽搐着行至大堂。
大堂正中一黄衣老者负手而立,淡然道:“回来了小七。”
红衣人叹气:“是啊老爷子,侥幸没挂。还带了一特产孝敬您。”言毕将娃娃丢过去。
黄衣老者即是蜂刺首领黄姚,座下共七个弟子,以北斗七星命名,红衣人是其关门弟子名为摇光,入门时间最短也最受宠爱,本身性子也洒脱随意,这才有了方才的对话。
黄姚闻言挑眉,一低头恰对上婴儿漆黑明亮双眸,摇光轻咳:“她叫江素,路上捡的,看老头子你有什么安排。”
黄姚按住女婴脉搏,“我记得你不是好管闲事的人。”
摇光回道:“这孩子自己从尸堆里滚到我怀里,不哭不闹就那么看着我,恰好襁褓跟我这衣服一样也是大红的,我寻思着也是有缘,就顺手捎上了。怎么有问题?”
黄姚摇头,:“只是命里带煞,方出生便赶上灭门之灾,身处尸堆而安然,自有其特殊之处。也罢我等是从不忌讳煞气的,就留下培养,日后造化就看她自己了。”
江素并不晓得自己一生最重要的转折便发生在此时,阳光下或暗影中,甚至是生或死。
蜂刺是安南王麾下斥候组织,明里培养斥候探子刺探消息,暗中也负责为安南王培养死士。培养死士已是王侯间公开的秘密,一些位高权重的大臣府邸也有死士。
淮南江家,百年世家,煊赫两朝,出过七位宰相,两位皇后,位极人臣。江家家主江出云深明盛极必衰之理,是以江家开始收缩势力,广开善堂,捐济工部。
却仍晚了,于上元夜宴江家主遇刺身亡,家眷被扣,不久皇后宫中搜出与兄长密谋信件,多有大逆之言,更兼之搜出龙袍一件,满朝哗然。帝垂泪言江家祖辈显赫仍不知足竟肖想皇位,当下直系全部下狱,旁系监禁,财产充公。抄府时又于主卧书房暗格搜出与北狄互通的信件,当是时通敌叛国罪加一等,一门一千余口皆处斩,三岁孩童亦不放过,血漫青砖竟没过脚踝,其景惨烈至极。偌大家族须臾便烟消云散。
江素侥幸逃得一命,寄身蜂刺便也平淡成长,说平淡也是挺过严苛训练淘汰存活下来。摇光闲暇时会去看看江素,嘲笑蠢货小鬼同时暗暗透露些许窍门招式,依旧红衣猎猎自成风景。
因淘汰赛中成绩优异,十二岁的江素进入蜂刺核心作为死士培养,算是年纪十分轻的,不过这里不会因为年纪小而手下留情,江素深切明晓。
死士以其绝对忠诚为世所知,任务不成便决然赴死,绝不泄露一丝一毫,可以说是刀尖上的舞者,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江素十四岁那年,摇光只身前往犬戎可汗大营窃取机密,事成后分三路归国,因身陷敌军包围万剑穿身而亡。尸身遭战马践踏成泥,饶是如此机密依旧安然归国。消息传回蜂刺时黄姚面无表情,只淡然吩咐众人散了。
是夜月上中天,江素独上山巅,将一碗山泉撒于青石,尽管不为人知死无全尸,但他仍是值得尊敬的斥候。江素闭目,任猎猎山风拂过黑发,突然银光一闪短匕抵上来人咽喉,却是黄姚。
“还不放开?”黄姚呵斥。
江素不为所动,“请出示令牌及首领口令。”
待一切妥当江素方收起匕首,抱拳道“冒犯。”
黄姚目露欣赏,打量眼前少女,一身蜂刺黑衣劲装,长发利落束成马尾,身姿笔挺吐息内敛,整个人都若有似无隐于暗处。良久开口:“摇光向我举荐了你。”
江素默立。
“论身手,你并非最优。然此次是为少主选死士,需要灵活机变之人。既是摇光亲荐,你方才表现尚可,明日随我下山。”
“遵令。”江素颔首,如一棵挺拔的树。
江素深切明白明日起自己的主人将是安南王世子,并将忠诚生命献给他,作为影子作为暗处锋利的刀刃,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