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复一年,终究是,日久见人心。
建安十七年,曹操欲进爵国公,加九锡。
王佐之才,奇计百出,谋划天下——
恍然间荀彧回首,只觉得走尽了这一生,居然此时——才发现两人并未一路。
“文若,你以为如何?”
曹操问道。
那里藏着一朵花。
有些人看不到它,有些人已经放弃了它。以至于到了现在,只有荀彧还在试图保护它。
可是已经保护不了呀。
它很美,却不是在现在。
现在的它,已经快要枯萎了。荀彧想,是我害的。我用了一生,去帮助别人毁灭它。
双鬓已有白发生,怆然方觉旧梦亡。荀彧觉得悲哀,走尽自己一生,也只陪他走到半路;荀彧又觉得好笑,全心与全意,落得背离与背叛。曹操不是当年的曹操,荀彧却还是当年的荀彧。
他不禁潸然泪下,却不知道在哭谁。
“文若,你以为如何?”曹操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
他一直都很支持曹操。即使有与曹操不同的意见,也都是为了大业。他这一生,就是这样的。
荀彧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却碰不到这朵花。这时候荀彧才发现,一直以来不过是幻象,那花朵始终开于镜中,他怎么都触碰不到,怎么都实现不了。
“……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
那时候,荀彧说道。
他声音并不大,甚至有点低沉,却坚定得不得了。
曹操眯着眼看他。他回望曹操,本应该谦逊,或者是怒气,可是这时候,荀彧笑了。
——陪你走了一生,只好在生命尽头与你分道扬镳。
荀彧打碎了镜子。
花朵的残影还留在他手心里,刺得鲜血直流,预示着生命已到了尽头。
“这是主公送来给大人的……诶?里面怎么没有东西?”下人惊呼道,有人疑惑道:“是不是出错了?小人回去问问……”
荀彧挥挥手,说不用了。
他看着空食盒出神。下人惴惴不安,荀彧仿佛才想起还有其他人在场,道:“你们下去吧。”下人领命,正欲离开,荀彧又忽然说道:“一炷香之后,你们再来此地,否则任何人不得进入这个房间。”下人虽不解,但也接下了任务。
那时候荀彧五十岁。思虑过多,他长出了不少白发,曹操也是。当初的两个青年长成了固执的老头,那么多年了,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没变。
他很少笑,总是板着一张脸,还被祢衡讽刺过可借面吊丧。可如今荀彧摸摸脸,发现自己在笑。
笑到了今天这种地步,能懂曹操的,还是他。
还是他。
以前在劝乡人离开的时候,荀彧想,为什么大家会那么固执?
荀彧想,为什么宁愿留在一处必遭灾祸的地方?
“报!荀彧大人……服毒自杀了!”
曹操听着下人的禀报,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文若总是这样……看得清楚,却看不明白。”
曹操想,能够懂自己的人,还是他。可是不明白自己的人,也是他。
曹操也觉得好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高兴与心安,而是悲怆。曹操摇摇头,拟定着计划,却无意中吐出一声叹息。
一声长叹,那人已不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