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只是像接受鱼能在水里游泳,鸟能在天空飞翔一样,被动地接受,而如今,我开始正视他们,开始处于主动地‘想要’,成事在天的前一句话是,谋事在人。
安远杨摸了摸我的头,十分大力地,与其说摸头不如说摇晃我的头,没有镜子我也知道我的头发已经变成草窝。“你天生就是这个样子的,你却创造一个撇除这些条件的人,那样的人,能等同于现在逼问我的你吗?显然否定的。”
“我会努力的,既然生而为人。”对他展开一个爽朗的笑容,他说过的那句话,追求自己想要东西的,才叫人生啊。我以前混沌的人生,突然茅塞顿开,我真正的,不是凭本能生存,而是开始活下去?
我觉得我需要会追求更多,因为现在,心中毫无满足感。
“当然的,你可是活着的,人啊。你一直都是,鲜明地活在那里。”安远杨给我鼓劲。
在他眼中,我是一直活着的?
那册白色相片集终于被翻开,一直被放在柜子深处,没有落上灰。
里面是各种各样的相片,与一般情况下的全家福,婴儿成长史不同,安远杨的相册全是一片景,却没有特别对焦,照一个物体,像是不经意误按下的快门,一些照得不太好的照片,同样也冲洗了出来。
在高度信息化的今天,已经很少有人喜欢收集实体相片了,大部分人选择数据储存的方式,轻便,快捷,省事。这点来看,安远杨真是个脱节于时代的人。
我很难想象他和周围世界没有间隙完全融合的样子。
“全是你照的?”
“业余玩玩。”
他翻着翻着,我走马观花地看,看见他翻了好几页的相册,全是天空中的云。清晨的,上午的,中午的,下午的,晴天的,阴天的。每天不同时刻,不同天气状况下的云。
“照云?”
“当然,云无时无刻,都在流动。人们常说天下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但也没有两朵相同的云。”
“可那全由风的推动,每分每秒都在变化。不能切实观测的东西,从严谨角度讲,人们不会轻易下结论。”
安远杨很认真地解释:“那太可惜了。摄影的奥义在于抓拍到变幻莫测世界最美的一个瞬间,譬如蝴蝶破茧而出轻扇蝶翼的那一秒,轻触后将闭未闭的含羞草,迎接朝阳犹带露珠的花。用摄影师的情感去诠释景物的生命力。”
我叹了一口气,“你不觉得拿个自己的成长录给别人展示更有意思吗。”
“然而机械的死物没有被记录的价值,譬如我。”安远杨的声音不带感情,平平淡淡,古井无波。
我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能跑能跳会呼吸会说话,哪有这样的死物。你这样说,都对不起你消耗的能源,吃下去的饭,喝下去的水。死物可是很节能的。”
安远杨给予我的只有一个白眼。
“你当进入相册里的第一个人好了。活人。”
天色渐晚,天边散出金色余晖,蓝色夜幕尚未降临,但因为牢记和安远杨在他父母回家前离开的约定,我离开了。
临走前,我最后以压制性的姿态,问安远杨一个问题。
“我在你眼中,是伤害你的恶人吗。是需要打倒的对象吗。”
他回答地出乎意料地认真,应该是看出了我的认真程度。
“没有纯粹的善与恶。纯善与纯恶,都是不可能在人这个载体上存在的。纯善意味着给恩惠于他人的时候,不从自己的角度,掺杂一点私心,帮助一个人的时候,不能丝毫伤害其他的人,然而这是不存在的,因为资源总体是有限的,拿取一点给想帮助的人后,必定其他人间接蒙受损失。”
“而纯恶,某种意义上,比纯善更难。不是简单的人性自私就能做到的。自私那是人性为了生存做出的选择,伤害他人的自私,为恶。但若有强烈夺取的欲望,证明那个恶人有在意的东西,对在意东西的保护,同样是一种微小的善念。而且在为恶过程中,不能有一个人,因为作恶的行为,得到一丝恩惠,但那显然会没人帮恶人头子干活。纯恶要做到凭自己一人之力,毫无目的,无理由地伤害他人,与一切微小的善念为敌。这难度比行善更高。”
“世上所有人,都是黑白的混合体,呈现出浓度不同的灰,区别仅仅在于混合比例不同。纯白有一丝黑,就是脏污的。纯黑有一丝白,就是醒目的。但往往沾了一点黑的白,很难恢复如初,沾了一点白的黑,那点白立刻被黑吞没。”安远杨这么下了结论。
我反思片刻,蹦出几句话。“在我的世界里,我把我自己作为评判一切的标准,我不晓得他人的世界观心中尺秤,也没有在意过。我是我世界中的唯一真理。”
“因为无法感受到他人的烦恼,你知道的,情感上的共鸣,是强大如精密的电脑逻辑理智,也无法做到的事。但因此伤害了你,我道歉。你记得提醒我。”
安远杨很难为情的样子,拼命摇头,“你不用因此纠结。”最后只是在我头上轻敲了一下。
然后给我挥挥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