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三两人。有邓鲂者,见仆诗而喜,无何鲂死。有唐衢者,见仆诗而泣,未几
而衢死。其余即足下。足下又十年来困踬若此。呜呼!岂六义四始之风,天将破
坏,不可支持耶?抑又不知天意不欲使下人病苦闻于上耶?不然,何有志于诗者,
不利若此之甚也!
然仆又自思关东一男子耳,除读书属文外,其他懵然无知,乃至书画棋博,
可以接群居之欢者,一无通晓,即其愚拙可知矣!初应进士时,中朝无綛i橹祝?
达官无半面之旧;策蹇步于利足之途,张空拳于战文之场。十年之间,三登科第,
名落众耳,迹升清贯,出交贤俊,入侍冕旒。始得名于文章,终得罪于文章,亦
其宜也。
日者闻亲友间说,礼、吏部举选人,多以仆私试赋判为准的。其余诗句,亦
往往在人口中。仆恧然自愧,不之信也。及再来长安,又闻有军使高霞寓者,欲
聘倡妓,妓大夸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哉?”由是增价。又足
下书云:到通州日,见江馆柱间有题仆诗者。何人哉?又昨过汉南日,适遇主人
集众娱乐,他宾诸妓见仆来,指而相顾曰:此是《秦中吟》、《长恨歌》主耳。
自长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凡乡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题仆诗者;士
庶、僧徒、孀妇、处女之口,每有咏仆诗者。此诚雕篆之戏,不足为多,然今时
俗所重,正在此耳。虽前贤如渊、云者,前辈如李、杜者,亦未能忘情于其间。
古人云:“名者公器,不可多取。”仆是何者,窃时之名已多。既窃时名,
又欲窃时之富贵,使己为造物者,肯兼与之乎?今之屯穷,理固然也。况诗人多
蹇,如陈子昂、杜甫,各授一拾遗,而屯剥至死。孟浩然辈不及一命,穷悴终身。
近日孟郊六十,终试协律;张籍五十,未离一太祝。彼何人哉!况仆之才又不迨
彼。今虽谪佐远郡,而官品至第五,月俸四五万,寒有衣,饥有食,给身之外,
施及家人。亦可谓不负白氏子矣。微之,微之!勿念我哉!
仆数月来,检讨囊帙中,得新旧诗,各以类分,分为卷目。自拾遗来,凡所
遇所感,关于美刺兴比者;又自武德至元和,因事立题,题为《新乐府》者,共
一百五十首,谓之讽谕诗。又或退公,或卧病闲居,知足保和,吟玩性情者一百
首,谓之闲适诗。又有事物牵于外,情理动于内,随感遇而形于叹咏者一百首,
谓之感伤诗。又有五言、七言、长句、绝句,自百韵至两韵者,四百余首,谓之
杂律诗。凡为十五卷,约八百首。异时相见,当尽致于执事。
微之,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仆虽不肖,常师此语。
大丈夫所守者道,所待者时。时之来也,为云龙,为风鹏,勃然突然,陈力以出;
时之不来也,为雾豹,为冥鸿,寂兮寥兮,奉身而退。进退出处,何往而不自得
哉!故仆志在兼济,行在独善,奉而始终之则为道,言而发明之则为诗。谓之讽
谕诗,兼济之志也;谓之闲适诗,独善之义也。故览仆诗者,知仆之道焉。其余
杂律诗,或诱于一时一物,发于一笑一吟,率然成章,非平生所尚者,但以亲朋
合散之际,取其释恨佐欢,今铨次之间,未能删去。他时有为我编集斯文者,略
之可也。
微之,夫贵耳贱目,荣古陋今,人之大情也。仆不能远征古旧,如近岁韦苏
州歌行,才丽之外,颇近兴讽;其五言诗,又高雅闲淡,自成一家之体,今之秉
笔者谁能及之?然当苏州在时,人亦未甚爱重,必待身后,人始贵之。今仆之诗,
人所爱者,悉不过杂律诗与《长恨歌》已下耳。时之所重,仆之所轻。至于讽谕
者,意激而言质;闲适者,思澹而辞迂。以质合迂,宜人之不爱也。今所爱者,
并世而生,独足下耳。然百千年后,安知复无如足下者出,而知爱我诗哉?故自
八九年来,与足下小通则以诗相戒,小穷则以诗相勉,索居则以诗相慰,同处则
以诗相娱。知吾罪吾,率以诗也。
如今年春游城南时,与足下马上相戏,因各诵新艳小律,不杂他篇,自皇子
陂归昭国里,迭吟递唱,不绝声者二十里余。攀、李在傍,无所措口。知我者以
为诗仙,不知我者以为诗魔。何则?劳心灵,役声气,连朝接夕,不自知其苦,
非魔而何?偶同人当美景,或花时宴罢,或月夜酒酣,一咏一吟,不觉老之将至。
虽骖鸾鹤、游蓬瀛者之适,无以加于此焉,又非仙而何?微之,微之!此吾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