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清晨，小芳单独背着竹篓上山拾柴，这是她例行的日常，自懂事以来便是如此。只不过从跟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变成她一个人来回，今后总有那么一天，她身后还会跟着她的儿子或者女儿，孙子或者孙女。

森林大火堪堪熄灭，山头上还冒着黑黢黢的浓烟。村里的长辈们说，那天从外地来的几个人不怀好意，这场大火很可能和他们脱不了干系。自然，这是村委开会讨论分析的结果，而那些人在三天前就已经收拾东西，干脆利落地走了。

希望那些人可千万不要再来了。小芳心里默默地想，低头拾着木柴。直到腰疼脖子酸，她才抬起头来，远远从密密麻麻的林叶之中，看见旭日东升。

望着竹篓里满满的干柴，她想，是时候该回去了。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辫和衣衫，转身没走几步，目光突然被树干上的一些划痕所吸引。她对这个山头十分熟悉，而这些划痕一看就是新的，比较常见的情况，就是有人在这里迷了路，划痕是作为记号出现的。

拨开纷杂的树丛，小芳循着记号一路往东走了五六分钟，那划痕便没了。她四处逡巡一番，猜想这个人要么是在这里被人带出山去，要么就是遭遇了野兽，或者是精疲力竭，昏倒在附近的某个地方。

……

小芳从山上带回一个年轻人的事，很快在小小的村子里传了开来。她和许多人都认得他，他就是跟来去匆匆的那伙人一路的，奇怪的是，那些人走了，却把他一个人留在山里。

村委的人很快到了小芳家中，要求探视——名为探视，实际是为了观察此人是否具有危险性。小芳一家人接待了他们，带他们穿过小院，走进年轻人暂住的小屋。

那人还昏迷着，脸庞清秀，面容沉静，黑发扫在眉梢耳侧，更显出几分虚弱的苍白。他静静地闭着眼睛，不知做着什么样的梦。

“他是怎么回事？”老村长摘下草帽，仔细看了看年轻人的面色，“伤得可不轻。”

“我不知道，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昏过去了，到现在没有醒过。”小芳回答得有些惶恐，她并不想揽上这等麻烦，但是见死不救对不起她的良心。

小芳抿了抿唇，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小本子来：“我有那些人的手机号码，要不要给他们去个电话，让他们来领人？他们的事，我真的不想搀和。”

老村长赞许地点了点头，将本子接过，递给身后的人，又命人粗略给那年轻人号脉诊看了一番。不多时，打电话那人便急匆匆回来了，进门就说：“这电话不对，全都是空号。”

“他们如此谨慎，果真是有问题！”小芳的祖母拄着拐杖出现在门口，眉头紧紧皱着，严词道，“这年轻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小芳，你究竟为什么要把他带回家里来！让山神收了他，岂不更好！”

“我……”小芳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村委老杨忙安慰她道：“别担心，救人一命是好事情。不过他这伤怕是伤在肺腑，要是不送他去县医院，恐怕得死在咱们这里。”

“可我们哪来的钱？进城一趟最快都要一天一夜，他这身子，说不定路上就撑不住了……”

“再说，这人怕也有问题，不如让他自生自灭吧。”

“晦气！他要是因为我们放手不管而死，我们怎么过意得去？！”

一时间，各人众说纷纭，谁也说服不了谁。而床上的那人，却浑然不知。

“得了，别说了。”老村长挥了挥手，一锤定音，“大伙凑点钱，送他去县医院治伤，毕竟这是一条人命。要是他死在半路上，那就是他没那个福气了，怪不得咱们。”

如此一说，屋内的人便纷纷散去，徒留一室寂静。唯独小芳还站在床边上，望着那昏迷不醒的年轻男人，眼里说不出是什么感情。她倒了一碗水，半扶起他来，只感觉他身体精瘦且柔软，仿佛没有骨头一般。他靠着她，枕着她的肩膀，小芳竟没有感觉到几分重量，一手端着碗，将水送到他唇边去。双唇触碰到水以后，他在昏迷中本能地喝了一两口，吞咽的动作却十分艰难。小芳放下碗，给他抚着胸口，待他把水彻底咽进胃里，才起身让他重新躺下。

他十分白，皮肤白，人也苍白。手上胳膊上有几道极深的新伤，救他回来的时候血已经凝住了，但是下山途中又裂开，流了不少血。小芳俯身替他拢了拢被角，看着他这模样，突然鼻子就酸了。

“都怪你，你为什么要躺在那里？祖母本来就讨厌我，现在可能要把我赶出家门了……”她哽咽着，“你快些好起来，快些走吧！”

……

……

张起灵醒来，已经是两天后的凌晨了。他睡睡醒醒、反反复复约有一个多小时，真正清醒之后却发现眼前昏黑一片，不知道是眼睛还是环境的问题。与此同时，他处于一个不停颠簸的环境中，胃里翻腾不已，极度恶心，竭力翻身起来干呕了一阵，却又什么也吐不出来。他喘着粗气躺倒在地，闭着眼歇了几分钟，动动手指的力气都不剩下了。昏沉当中，脑海里闪现出昏迷之前的画面——鲁王宫、血人、九头蛇柏、尸蹩，还有那场大火。

突然牛车一下子往下陷，他的伤处被这一下冲得剧痛难耐，神志模糊，又一次昏睡过去。

再次恢复意识，是第二天傍晚了。还是熟悉的房间布置，还是熟悉的阳光。他抬起手来挡了挡自窗口投射进来的阳光，待眼睛适应一些，头一件事便是寻找他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