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摸着他的脸,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模糊发酸,我说:“你还是没长大,以为把孩子挖出来,就能说你说的是真话了吗……”
可我知道,他再也长不大了。
第二天早晨,我把他给埋了,还让孩子们和他一起,埋在了后院的大树下。他那么喜欢孩子,我就让他们死在一起,等他到了地府,再继续给我养孩子。
我可惜我那两个双胞胎儿子--应该都是儿子吧,另一个他抱得太紧,我掰不开来看--刚刚出生就去陪了他。
可是也好吧,他带着孩子们,心里也会高兴,被孩子牵着,就不会回来找我了。
但我还是害怕,我怕他回来找我,就去请了法师来做法事,我要他魂飞魄散!这辈子都不能回来找我!
法师和我说他已经魂飞魄散了,而我也没有梦见他,于是我很高兴。却不知道法师说的魂飞魄散,是已经去投胎了。
后来的日子里,我常常会想起他和孩子们,就站在窗边看他。可我想到他已经魂飞魄散了啊。可笑。
他活着的时候叫我少抽点雪茄,我偏不听,等他死了,我便每天抽个快活,在看他的时候,更要抽上几只才能尽兴。
可有时候夜里我又想他,想着他的身子,想着他的笑,就开始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我就把他临死前穿的那身红夹克翻出来,抱在怀里,那滋味,就像抱着他一样。
唔,我记得还有一张照片,是我和他还有伙计们的合影,我给每人都发了一份,可是我自己那一份却找不到了。他唯一留给我的,就是这件红夹克。
我常常带着他,带着那件衣服出去逛街,就好像他还撑着伞小心碎步地跟在我的身后,怕我被太阳晒着、或被雨打着、或踩着我的后脚跟。
我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码头,抱着他的衣服就像抱着他,站在那里看着海。
我有时会想,如果我没想建个家,我就不会来这岛里。我没有来这岛里,就不会缺女人。我不缺女人,自然也不会把自己将就给他。没有将就,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情了。大概他现在还会站在我身边,和我说:“老板,天晚了,咱回家吧。”
“好。回家。”我摸着我手里的夹克。
哦对了,被我赶出门的那个伙计后来在岛上娶了个女人,他虽然被我打断了条腿,可还是怕我。大概是怕我杀了他吧,哼。可是他就是断了腿,也不能解掉我心里的恨。如果那时这家伙不去送吃的,我或许就不会那么生气,那我的双胞胎儿子,也会好好地在我身边,而他,现在还会继续一个个地给我生儿子。
约摸也是报应吧,那伙计娶了女人,却好久没能生出儿子,好容易生了个儿子,听说那儿子又有些什么说不出的毛病。
唔,我想,这大概就是老天给那家伙的报应。
后来不知道哪一天,家里进了贼,贼在那大树下挖东西,结果被伙计抓住了。再后来,他的尸体被人挖了出来。我在楼上看着,看着他死后也不得安宁,尸体在后院每天被人踩着、被泔水浸着,现在变成骨头还要被人挖来翻去。
我摇摇头觉得好笑,感觉日子也差不多了。
好寂寞,没有他的日子,真的好寂寞。
我就去拿了白绫,穿上他的那件夹克,走到他的房里。
上吊的时候,我忽然在想,如果当时没有让他魂飞魄散就好了。那样,我做了鬼,还可以缠着他,这辈子缠着他,下辈子缠着他,永永远远地、缠着他。他不是说想跟着我一辈子吗?一辈子不够,下辈子还要继续。
后来有一天,岛上来了一个旅行团,我看见他走进来,西装革履、短发齐整。他的脸上还带着那样干净温暖的笑容,那种笑,只见过一次,就被我永远记在了心里。
我让伙计给他选了413的房间,他以前就住在那里,现在一定也会住得很舒服。白天我就一直跟着他,看见他在镜头后不自觉扬起的笑脸,我忍不住想要上前去,想让他看见我,完完整整地看见我。可是他好像一直没有发觉,就是我站在窗边望着他笑,他也只是用那样礼貌的笑容回应我。
我不喜欢被他忽视的感觉。
我要他的眼里满满都是我,每一个看到的地方都有我。我要他只对着我笑,这样的笑容只能完完全全属于我一个人!
晚上我看见他躺在床上,熟悉的眼眸、熟悉的身体……
唔,他已经不记得我了,可是我还记着他啊。这样不公平,我要让他一点一点地想起我,再把孩子一个一个地生来还我。
我站在旁边看见他拿出床底我让伙计事先准备好的包裹,看着他拆开油包,拿出那件他穿过的红夹克。我看他害怕得满身大汗,看着他把整个房间都搜了一遍最后坐在床边不安地望着屋子。
他是不是想起我了?如果还没有,那也不着急,我会让他把孩子一个个生下来,再慢慢地想起我。他说过要跟着我一辈子、下辈子,我也不会让他轻易离开。
我要让他把孩子生下来还给我,就在这个房间里,把我们死去的孩子,一个一个地生下来,还给我。
唔,他很争气呢,当天晚上,就在我布置的梦境里生下了我们的女儿。第二天他赶着要回去,我就跟着他出去了。
在渡轮上,我看见他捂着肚子脸色惨白的模样,心里很是高兴。我回头望着渐渐远去的蓬岛,想着不久就会回来的,孩子还在岛上,肉身已经在他肚子里。等到肉身慢慢长大,到了要出生的那天,他还是要回来的,不然孩子不能投胎,死的肉身又会回到他肚子里,直到他一次一次地把肉身生出来,孩子真正投胎了为止。
我站在他身边,叫着他的名字,用手轻轻抚着他的脸,另一手放在他的肚子上。在离岛的白日里,他瞧不见我,也听不见我,我是鬼,他是人,可是这又如何?
做人时再也不见了又如何?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