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雪停了。
黑顶的马车缓缓碾过松软的雪地,留下两条深深的辙痕。
雪后的天气再好不过,太阳终于能光明正大的露脸,给雪地镀上一层闪烁的金。
晴空万里,看不见任何多余的痕迹,入目皆是蓝,旷远清澈的蓝。
陆小凤很喜欢这样的景色,趴在车窗边,就着景色小酌两杯,没有半分赶路的急迫。
即便是这样,当他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时,还是忍不住大大的松了口气。
马车虽是舒服,连着坐上个两三天那也变成了折磨。
马车停着的地方在松花江之南,在一个叫做拉哈苏的地方。
拉哈苏在北地戎族的话里是老屋的意思,听上去充满了温暖与甜蜜,实际上却是个阴冷荒僻之地。
每到重阳前后,天气转寒,封江在即。这里的江水会一直冰封到来年清明,封江的时间,足足有七个月那么长。
可是这七个月对于当地人来说并不难熬。
事实上,对于当地人来说,封江无异于是一场盛大的庆典,冰封的江水往往会为他们带来更加令人期待的生活。
拉哈苏在哪里?
不熟悉的人会这么问。
拉哈苏就在松花江上。
本地人会这么回答你。
拉哈苏就在江上,在冰封的江水之上。没去过的人,很难想象那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这段江面不宽,不过二三十丈,轻功好的人一个来回也要不了多少时间,然而当这里封江时,冰面却能厚达十余尺。
在这里住得久了的人眼里,从风里,从水中,封江的预兆无比明显。
在封江前几天,把准备好的木架丢进水中,用绳子系好,待到封江后,便冻得生了根。
此时在木架之上铺砖盖瓦,沙土筑墙,一夜之间就能冻得坚硬如石。
如此二五天后,冰面上就满是一幢幢各式各样的房屋,再过上几日,这里就会变成一个很热闹的集市,屋子外头滴水成冰,屋子里头却温暖如春。
冰要一直到第二年清明才会化,此时人们早就把家搬回了岸上,剩下的空木架子,就随着解冻的江水滚滚而下。
于是这冰上的繁华,就这般化为乌有,就好像幻梦一场。
老屋的人也都蛰伏起来,如同冬眠的动物,等待着封江的风将他们再一次唤醒。
现在正是封江的时候,也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同样的,这也是集市最热闹的时候。
闻人羲被陆小凤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下马车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臃肿的像个团子,不是走下马车的,而是圆溜溜的滚下来的。
哪怕是这样,陆小凤还觉得有冷风正呼哧呼哧的在闻人羲身边转悠,随时能找到缝隙偷偷钻进去。
拉哈苏里不缺旅店,无论是赏景的还是做买卖的,到了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里最好的酒楼是天长酒楼,虽然并没有楼,却已经是这里装修最好,规模最大的一栋房子。
因而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络绎不绝的客人,老板抄着手坐在门口,一张圆胖脸迎着八方客,笑的喜气宰起客来半点不带手软的。
但这是往年,年年在这里做生意的老板今年似是改了性子,一栋偌大的房子就那么空着,火照烧,炕照暖,就是没人住。
有人问起,老板就说已经被大主顾给包下了,可是从重阳到现在,连半个人都没在这里出现过。
直到一架马车慢吞吞的停在门口。
理所当然的,为闻人羲备好马车的朋友也为他备好了房子。
老板在前一天已经搬出了这里,房子空着,火塘还烧得极旺,是以屋子里并不冷,水缸里是满满的水,蔬菜肉类堆满地窖,柴火也还充足。
哪怕是十几个人住在这里,也能住上不短的时间了。
陆小凤在室内绕了一圈,墙缝并不透风,通风也还不错,贮藏的食物颇为新鲜,不管是谁备下的这房间,都无疑是个细心周到的人。
当然,也是个颇有势力的人。
闻人羲蹲在地上,看着小锅里的姜汤咕嘟咕嘟的煮开,耳朵边是陆小凤跑来跑去收拾东西的声音。不知为何,竟产生了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似乎这一路上,他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给陆小凤煮驱寒的姜汤了。
……
北方的夜晚总是来得极快,尤其极寒之地,夜晚漫长而白昼往往不过短短几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