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们教义里有没有要求这个,但实际看来,玉宫照夜和“慈悲为怀”的确是差得挺远。
他神色几度变幻,像被耗子药噎住了一样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玉宫照夜感觉他是有点被吓着了,想了想又补充解释道:“药铺案子跟我没关系,人不是我杀的,究竟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路过好奇看了一眼,就被当凶手追着跑了三条街。”
卫拂当然是一个字也不信。皇城卫说他们在药堂后院撞见可疑人影,他用什么姿势路过,居然能直接走到人家后院里去?
“殿下,”卫拂发自内心地苦笑道,“就算你不肯吐露实情,我也一定会设法让人严查那间药堂,那时候如果再误伤了谁,可就没有今天这样的侥幸了。”
玉宫照夜听出了他的试探之意,却没发觉那试探是冲着他的身份来的:“多谢提醒。都说了这案子跟我毫无关系,卫公子要查,尽管放手去查就是了。”
果然是他。
一时之间,卫拂心中泛起百般难言滋味,搅得他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聊下去。玉宫照夜见他没话说了,转身欲走,卫拂猛一激灵,情急之下手比脑子快,抬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玉宫照夜差点被他扥得一踉跄。
“什么意思?”他抬起手臂举到卫拂眼前,“后悔了,打算抓我去见官?”
卫拂像被烫了一样飞速缩手:“抱歉,一时情急,没想到你没躲开……”
玉宫照夜“哦”了一声:“怪我?”
“不不不。”卫拂连退两步,总是含着脉脉笑意的眼睛与嘴角低落下来,连头发丝儿都失去了光泽,“是我冒犯了,殿下恕罪。我……”
他像个突然忘记怎么打鸣的公鸡,半天没喔出下文。玉宫照夜却觉得他这个蔫头耷拉脑的模样很有意思,挑起一侧长眉:“刚才口齿不是挺伶俐的吗?”
“算了。”
卫拂的表情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蔫蔫地说:“今天的事我会好生保密,殿下不必挂怀……您身份贵重,在风都行走时还请多加小心。”
这番话就相当于委婉的放行,已经是他调动所有的伶俐、能说出来的最体面的客套话了。
玉宫照夜没应声,卫拂有点沮丧地垂着头,视野里却忽然伸出一只手。
掌心里托着一把小巧的短刀,只比手掌长一点,刀鞘通体雪白,纹理如云絮流动,隐现彩晕,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刀柄底部还系着一枚紫晶坠儿,雕的是、是个……
“小狗?”
“豹子。”
卫拂:“……对不起殿下,是我眼拙了。”
“我们那儿的传说,豹神死后所化为宵晖山,眼珠变成了山中紫晶。豹神庇佑,武运昌隆。”玉宫照夜抓过他的手,将短刀拍进他掌中,“谢你今日相救之情,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留着玩吧。”
他看得出卫拂对他的态度非常微妙,就算是顾忌他的身份,一个天子亲信、勋贵子弟也不至于不问缘由地退让到这种程度。玉宫照夜不是傻子,料想二人之间或许曾有渊源,只是他一时想不起来,现在也不是回忆叙旧的好时候。
他身上没带太多东西,送金银像赏人的,留个字纸又嫌简薄,好在还有把小刀。虽是旧物,恰好应景,正可以当做表记。
卫拂冷不丁被他握住手,整个人反应很大地一哆嗦,猛地抬眼望向他,嘴唇翕动,玉宫照夜却懒得再听他磨叽,摆手道:“日后有缘再见。留步,不用送了。”
说完他翻出窗户,落进庭院,身影在银杏树后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少爷,少爷?”
门外卫荣的呼唤惊醒了对着银杏树怔怔发呆的卫拂,小刀沉甸甸地压在他掌中,上头的细绳半旧褪色,拇指头大的小豹子还有一点点那人的余温。
“我现在相信缘分了。”
他朝着无人的室外喃喃自语,仔细收好那柄小刀,过去打开书房门:“什么事?”
卫荣道:“刚才听差人们说,后院有几块瓦片松动掉下来了,我想着问问少爷,要不要明天找个匠人过来重新铺一遍屋顶?这次是侥幸,下次万一不小心砸着人可就坏了。”
卫拂没作声,半晌才道:“这宅子空了小二十年……能砸到谁?”
卫荣嗫嚅着想劝他两句,对上他宛如挂了霜的脸色,又缩起脖子,低低地垂下了头。
满屋家具就算再怎么维护擦拭也难掩陈旧,金红的阳光越过银杏树顶,整个房间浸在半明半暗里的夕照里,时间宛如静止。
经历过漫长等待之后再见到那个人,原来是这种感觉。
像在琥珀里沉睡的蚂蚁忽然醒来,回首才蓦然惊觉,世上已千年。
“屋顶有机关,上去补瓦片的时候小心点,别误触了。”卫拂没好气地冷哼,“我只是个看房子的,才不费那个力气,等他们回来了,叫他们自己掏钱雇人去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