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周睿时念秋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时间就停在了那一刻,又好象他们都回到十六年前。她怔怔看着周睿,而他就微微倾身站着,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半晌念秋才回过神来,笑着说:“周睿?我几乎不敢认你。”
周睿佯装叹气:“原来我竟老了那么多。”
他们是在本市新开的一家KYV里相遇,走廊里人来人往,包厢中各种歌声不绝于耳,念秋却感觉自己回到十六岁,她站在静寂的操场上,看周睿身披阳光向她走来。
原来一直没有忘。
没忘电影院里不经意的相遇,没忘触碰的手指上凉凉的温度,没忘草地上风吹起的裙摆,没忘球场上飞扬的笑容,没忘谭咏麟歌词里情意绵绵的沙哑,原来那些,都没忘。
念秋一直记性不好。她的姐姐念恩过目不忘,她却能把昨天吃过什么忘得精光,为这她总是说爸爸妈妈偏心,好样貌好性格好脑子竟是一样也没遗传给她,后来偶尔听妈妈说起她小时候多病吃了太多的药,终于给她找到记性不好的理由,于是她就常常拿这个自嘲:药吃多了才把记性吃坏了。
那天到后来两人也没来得及叙旧,念秋的朋友出来把她挟持回包厢,周睿只来得及要了她的电话号码。
念秋当夜失眠,不自觉的盯着电话,直到凌晨才朦胧睡去,第二天就没起来。等她一路狂奔赶到单位,正和顶头上司马锦诚律师在前台狭路相逢,于是一顿教训是少不了的,顺带扣了半天的工资。
好在午饭前周睿打了电话,和她聊了足有一个小时,将她这些年的情况盘问得淋漓尽致,又细细的问了她的住址单位,直到她隐约听到那边有人叫他开会,他似乎还意犹未尽不想挂断。这个电话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念秋午饭胃口大开,一桌的同事看着她的吃相目瞪口呆。
快下班时马锦诚从办公室晃出来,一副外出的样子。念秋才窃喜今天可以不用加班,却见已走过去的马锦诚倒退回来在她桌上一敲,看也不看她说:“收拾一下陪我出去。和中天的人开会。”
念秋看着他搭在自己桌上的手,又看他抬头远眺的双眼,实在搞不清他老人家是不是在与自己说话。她回头,后面坐着的四五个律师和她一样一脸茫然。她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敢问他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那就是她活腻了,于是斟酌着说:“这事一直是刘律师在跟,您看需要我从她那拿些什么资料带上?”
中天据说是个大到超乎想象的项目,一旦拿下来他们律师事袼娜琶峙乱右话僖酝庵苯釉旧燎叭斫醭洗涌继傅较衷谝灿行“肽炅耍恢笔橇跫崖墒Υ优孕舨皇墙裉炝跫巡辉谒铮钋锒喜换峄骋陕泶舐墒窃谇盏阕约骸
马锦诚这才纡尊降贵的看她一眼:“不用。小刘直接过去。”
原来刘佳也去。念秋更是不解,中天是上市的项目,属于非诉组的工作范畴,而她是负责公司事务的,算诉讼组的,按说非诉组人才济济,怎么也轮不到她去凑热闹才对。
不过这些疑问她只是在肚子里转转,绝不敢从嘴里说出去,当下一面哀叹又被占用的业余时间一面收拾东西,灰溜溜跟在马锦诚后面出门。
一路上马锦诚都靠在后座假寐,念秋坐在副驾上数着手指,数来数去数烦了,一抬头看到马锦诚正在后视镜里盯着自己看,一双眼精光四射。她忍不住浑身一抖,忙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您醒啦?”
马锦诚调开目光:“谁说我在睡觉。”
念秋又一抖。不正常!马锦诚今天太不正常!想她在他手底下干了四年有余,平均一个星期只见他一次,每年年底有幸得他亲自召见三分钟,除了她从他那领工资之外,要说两人几乎呈平行线方式相处也不为过,几时他和她说话都用这种恁熟得撒娇赌气似的口气啦?
幻觉,一定是幻觉。昨天没睡好,她现在还在梦游也不一定。想到这念秋忍不住向下溜了溜身子,恨不得自己能让马锦诚无视才好。
好在很快就到了,念秋站在车门处等着马锦诚慢悠悠跨出来,很狗腿的跟在他身后进了酒楼。如今大多数的会都不在办公室里开。
推开包厢门的前一秒,马锦诚忽然回头说:“我记得你老家是东北的。中天的聂总是你老乡,等下去敬他一杯。”
念秋脑子轰然一响,这才明白自己如何有幸被钦点。
要说传言真是一样最厉害的杀伤性武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认定东北的女孩酒量惊人,于是乎不管在任何饭局上念秋永远都是第一个被揪出来灌酒的。其实她几乎不喝酒,她不喜欢那个味道,前年在所里年会上她被逼着喝了半杯啤酒,事后吐得一塌糊涂,也因此让她知道了自己的酒量,从那之后她就对外宣称自己喝酒过敏,不过每次都要费半天口舌才能脱身。今天马锦诚既然让她来了,就断不会喜欢听她说什么过不过敏,看来她进了这个门再想好好的出去也难。
想到这里她的脚下便有些迟疑,半天不肯往里走。马锦诚已经走到桌前与人握手,没注意到她没跟上。念秋想着不然溜了吧,就算明天领一顿大骂也强过喝酒的难受,她这里念头刚一转,与马锦诚握手的人眼光向这边一扫,口气淡淡的说:“马律,门口那位是……?”
马锦诚扭头见念秋还愣在门口,眉头一拧说:“还不进来!”又赶紧向那人介绍:“这是我们所的赵律师,赵念秋。”
念秋失了逃跑的先机,只得换上职业的笑容走上前。马锦诚向她说:“这是中天的聂总。”
念秋忙伸出手去,那边的手却没伸过来,她怔了怔,一抬头撞见聂总漆黑的眼眸,正静静望着她。她只觉那目光犀利似刀,忙别开眼,讪讪的想收回手,冷不防聂总的手却伸了过来,轻轻抓住她的,嘴里噙着笑说:“赵律师连握手的机会都这么吝啬啊。”
他伸手的时机刚好是她正要收回,给旁人看来倒真像是她不肯握手。一旁的马锦诚已经不满的瞪过来,念秋愕然看向聂总,却只见他嘴角的一丝笑。
念秋的位置挨着刘佳,刘佳一脸惊讶的看她坐下,忍不住问:“怎么让你来了?”
念秋耸耸肩:“我也莫名其妙呢。”
她扫一眼没人注意,忙夹了个丸子想先垫个底免得空腹喝酒,对面马锦诚已经点了她的名:“赵律师,聂总和你是老乡,还不先敬聂总一杯。”
她夹着丸子不知是该放下还是吃掉,聂总已端起酒杯说:“怎么好让美女敬呢,这杯还是我敬赵律师。不知道赵律师老家是东北哪里?”
念秋只得放下丸子,旁边服务员已经给她倒了一杯红酒,她站起身:“我是黑龙江人。聂总,这杯我敬您,久仰您的大名。”说完抿了一小口。
聂总却没喝,只端了杯看她。旁边已经有人起哄:“赵律师不对啊,敬人酒哪有不干了的?”
念秋看一眼马锦诚,他冲她微微点头,眼里没有半分怜惜,她这才想到这是在职场,是在谈判桌上,是成年人之间的对恃,怎么会有怜惜。她自嘲的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聂总也将酒一口喝干,空杯向旁边一举,早有服务员过去斟满了,他朝念秋晃晃酒杯:“我敬赵律师。”
念秋无法,只得又喝一杯。她一口东西没吃连喝两杯红酒,只觉天旋地转,坐下时悄悄对刘佳说:“等下我醉了麻烦你送我回家。”
接下来的发展大概也出乎了马锦诚的预料,没等他开始将话题引到中天上市的项目上去,就又有人起来敬念秋的酒,这桌上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得罪,她喝了聂总的就不好推别人的。奇怪的是一桌的人似乎事先约好一样,一个个轮番来敬她的酒,都说要见识东北女孩的酒量。念秋喝到第五杯的时候还有一丝神智,仿佛看到马锦诚皱着眉头向她看过来,接下来再发生什么她就完全没有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