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记”
秘书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传真刚打印出来的信函,声音带着克制的惊叹:
“合肥高能物理研究所也发来了推荐书,第七封单位推荐了。”
张云超接过信,扫了一眼抬头,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即便是在当前收到以及在路上的所有推荐信中,这封信也是极其特殊的,合肥高能物理研究所……毫无疑问,是那位老朋友的推荐信。
万明远院士,东方超环的负责人兼首席科学家。
这个名字对整个华国聚变工程而言,都是分量特殊,意义复杂。
他立刻放下手中其他文件,视线精准地锁定在信封落款处——“合肥物质科学研究院等离子体物理所万明远亲笔”。
他清晰地记得数月前,也是在科工委的会议室里,第三会议室冰冷的空气几乎凝固。
万明远院士,那位将毕生心血浇灌在东方超环托卡马克装置上的老科学家,带着不甘和愤怒前来质问。
他那声“east对聚变研究的重要性……积累大量经验,不应轻易被放弃”的诘问,仿佛还萦绕在张云超耳边。
那时,他向万明远展示了洛珞关在实验室里不眠不休的影像,展示了“龙睛”靶丸那超越想象的设计,如同一道惊雷,硬生生劈开了万院士毕生信念的壁垒。
他亲眼见证了这位强者的崩塌、迷茫,以及最后那句喟叹:
“……我究竟输在哪里?”
那是一场旧时代的落幕序曲,是两条道路激烈碰撞后必然的结局。
托卡马克,这个曾寄托了人类无限希望的“太阳罐”,在“夸父”惊世骇俗的突破面前,其主攻地位被无可挽回地替代了。
正如他当时对万院士承诺的,east作为国家聚变研究的重要财富,将只能转向辅助性研究。
数十上百亿的投入,近二十载的呕心沥血,被重新定义,被边缘化——这对万明远而言,无疑是难以言喻的苦涩。
现在,尘埃落定,“盘古堆”的光芒已经照亮了整个能源与科学的版图。
张云超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份沉甸甸的复杂心情,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这封来自对手、来自落寞者的信件。
信纸上的笔迹遒劲有力,带着老派学者的风骨。
开篇便是祝贺:
“欣闻黄泽岛禺谷基地盘古核聚变示范堆首次点火圆满成功,能量输出稳定达标,实乃我国科学技术史上里程碑式的伟业!此壮举不仅宣告可控核聚变由梦想走进现实,更将彻底改写全球能源格局,功在当代,利及千秋!……”
张云超的指尖在信纸上轻轻滑过。
祝贺的话语之后,是信件的核心。
万明远的笔调,没有想象中迟暮英雄的颓唐,反而充满了一种洗尽铅华后的清明和坦荡:
“……作为曾为托卡马克道路奔走半生之人,吾对夸父工程之成就、对总设计师洛珞同志之才华,知之愈深,敬之愈甚。”
“彼以‘龙睛’构型为核,以高能激光点火为矛,另辟蹊径,直抵聚变能源核心,其眼光之卓绝,意志之坚韧,学养之深厚,皆属世所罕见!”
“吾在east平台探索经年,深知其途荆棘遍地;而洛珞同志以少年之姿,竟能于短短数载内攻坚克难,不仅实现物理原理之重大突破,更成功将其转换为工程验证之实绩,此等从理论到工程的贯通能力,堪称旷世奇才……”
张云超的目光在“知之愈深,敬之愈甚”几个字上停顿片刻。
他仿佛看到了万明远那张苍老而刚毅的脸庞。
这位老院士,亲自前往洛珞那令人震撼的居所,直面那个颠覆了自己一切认知的年轻人,坦诚询问失败原因。
洛珞那“让物理现象涌现”而非套用传统模型的方法论,为万院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那种纯粹的、对物理本质和超越常规创新的探求,尽管残酷地否定了他的道路,却最终赢得了他的尊重和……敬畏。
信中的文字继续流淌着由衷的钦佩:
“……彼于聚变物理底层模型之开创性重构,其对工程体系鲁棒性与安全冗余之极致追求,其对激光阵列、磁笼约束、燃料靶丸等核心系统整合的无懈设计,盘古堆的成功,是人类驾驭恒星之梦的伟大实现,其意义远超单一技术路线之争!……”
最后,信中表明了核心意图:
“……吾虽执着于托卡马克之路经年,深悟此技术路线已被盘古堆所创之高度显著超越,诚如吾与洛珞同志深谈时所感,同处此伟大时代,能见证其功成,亦是吾等科研工作者之大幸!”
“值此国家遴选至高科技领域最高荣誉之际,吾谨以个人名义,以至诚之心,郑重推荐洛珞同志为‘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之不二人选!其成就,必将彪炳史册,鼓舞万千后学攀登科学之巅!……”
信末是万明远的亲笔签名和日期。
张云超缓缓放下信件,后背深深陷入宽大的办公椅中。
窗外冬日的阳光似乎都明亮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