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真默默转回身子,心里已经将他大卸八块了。但是基于她的“职业操守”,她还是耐心地问:“总经理,您还有什么吩咐?”
“前三期的访谈稿子,刘倩已经给你了。你将上一任编辑的写作模式和写作风格分析了,再列举新一期的访谈对象名单,一起写份报告给我。今天之内发我邮箱。”
“啊?”陆天真心下一急,正想脱口而出一句“那我岂不是要加班了?”。然而,陆天真很快意识到这么说一点都不对,对于这位周总经理来说,他要的是陈述句回复。就在他抬起眼又要轻视她的瞬间,她立马向他作出保证:“没问题!我就算加班也要完成。”
“出去吧。”
陆天真垂头丧气地走出去,继续进行这一天的悲剧。她知道,这个周南生一定是专门针对她的。她虽然不服,但人在低处,不得不服。于是,陆天真立马甩开了陆天舟的形象纠缠,开始战斗起来。她不相信,以她的水平,会完成不了周南生吩咐的任务。
周南生见她离开,无奈地疑惑道这个冒冒失失的女孩子怎么就能够进恒泰集团。昨晚在机场的相遇,他可是对她够印象深刻的了,不过她似乎没有认出他。他靠在椅子上,想起昨晚到了南光,她却迟迟不下车。转头一看,才发现她脸朝向他,自顾自地沉沉地睡去。他木然地叫醒她,催促她赶快下车。车很快就开走了,她还在原地向他招手。他才不会理会这种神经大条的热情女孩,当下就闭上眼睛听起音乐来。殊不知,当他到达家里,才看见她的背包孤零零地躺在座椅下——原来她刚刚的招手是为了她的背包!
周南生忍不住笑出声,料不到她是自己的新下属。他翻开刘倩早前放在办公室里的面试者简历,头一张便是陆天真。证件照上的她也是稚气未脱,眼睛微微张大,近乎发愣。简历上显示的信息倒引起周南生的兴趣,她曾在一家北京的知名杂志社里担任专栏作者,也得过不少文学奖,足见文笔功力。这或许是刘倩愿意招她进来做访谈编辑的原因吧。周南生合上文件夹,准备接下来的工作。
至于陆天真那一方,还在焦头烂额地写报告。到了中午,陆天舟主动发来信息问候,一下子触动了陆天真的心防。陆天真立马回复了一个大哭的表情过去,像以前那样,有什么苦水就往他身上倒。
陆天舟听完了她的哭诉才说:“你刚毕业,很多时候会遭遇被人看低的不愉快,这是正常的。你得付出更多努力,别让人看不起了。”
想想也是,可是李菲菲却已经表现得像个职场达人了,陆天真只感觉自己毫无抵抗力,只得沮丧地回复道:“好啦知道了,我继续忙了。”
陆天舟也没有多言,只回复了一个摸头的表情。
陆天真心里安静下来,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定要跟这个周南生死磕到底,不让他瞧不起!
直到傍晚六点,陆天真还在写着她的苦逼报告。此时正是下班时刻,同事都陆续离开了公司,负责开发程序的同事张零东与她是同校的毕业生,见她未吃午饭和晚饭,还专门为她买了盒叉烧饭,才跟她道别。陆天真感激不尽,却见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吃饭,只能将盒饭默默地推到一旁。她伸了个懒腰,转头悄悄一看,周南生还坐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双脚肆意搁在办公桌上,惬意得很。正当周南生发现她在看他时,陆天真以接近光速的速度,调转回头,继续码字。
七点。八点。九点。十点。公司的灯已经都关得差不多了。只有陆天真的办公区域和周南生的办公室还亮着灯。陆天真捶捶肩膀,揉揉眼睛,感叹道:“哟西!终于完成了!”
她再三浏览,确认无误后便先打开邮箱,小心翼翼地输入周南生的邮件域名。正要把报告保存起来时,只听见嘭的一声,四周都乌黑了。陆天真傻眼地看着毫无亮光的电脑屏幕,不知如何是好。
“啊!我的报告!”两秒后,陆天真反应过来,早已欲哭无泪了。她摸着黑拍打电脑。可惜那是老旧的台式电脑,暂时调用给陆天真办公的。如今电源一被切断,什么都没有了。
正在陆天真快要抓狂的时候,身后的办公室响起了超级大的呼唤声:“陆天真!”
那确实是周南生的声音。陆天真慌忙站起来,借着窗外的月光跌跌撞撞地走进他的办公室。夜色幽暗,陆天真看不见周南生的表情,便克制情绪告诉他:“总经理,停电了。”
他一动也没动,僵硬在椅子上,说:“我知道,你快去把电闸打开!”语气急促,不容陆天真多想。
陆天真下意识往外走,走了一步,才回头尴尬地说:“那个……我不知道电闸在哪里。”
两人僵持了几秒,周南生接口道:“那行,过来扶我,我去开电闸。”
陆天真的心脏顿时漏了半拍:“扶你?”
他冷漠地解释道:“对,我有夜盲症。”虽然冷漠,但也听见了他语气里的不自然。夜盲症?这估计是他的秘密吧!陆天真有些傻眼,想不通原来形象这么完美的总经理也有隐疾。不过这一次,陆天真受他的感染,迅速反应,毕恭毕敬地走近他说:“总经理,请把您的手伸出来。”
他迟疑了一下,把右手伸了出来。陆天真隐约瞧见他的右手腕上戴着手表。于是她将大拇指和食指伸出去,牵住了他的手表——好吧,这样就谁也不占谁的便宜了。
“好了总经理,出来吧。”
他第一次听从陆天真的话,磕磕碰碰地走了出来,一不小心还打翻了垃圾桶。但两人已经无法顾及其他,只想着快点将电闸打开。陆天真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的手表,领着他走出了办公室,才问:“总经理,要怎么走?”
“先到茶水间。”周南生总是威严示人,不惯于和人亲近。这样时刻武装自己的人,沟通起来总令人尴尬不安。陆天真探头张望茶水间的位置,它就在接近门口的角落处。估量距离后,陆天真踱着小碎步,慢慢地带领着周南生。陆天真感觉到周南生的紧张,一改雷厉风行的生活状态。虽然陆天真是带领者,但还是不敢愉悦规矩,稍稍扶着周南生的臂肘,就像奴婢一样。周南生闷不做声地走着,才打破沉默问了一句:“你的报告完成了没有?”
此时陆天真脑袋有些放空,痛苦地说:“没有啊!我刚要发送到你的邮箱,结果就停电了!我今天整个就一悲……剧……”
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小。陆天真意识到,黑暗里站在身边的并非亲朋好友,而是高高在上的总经理!她压根没有哭诉的权利,只得汗颜地道歉:“对不起,总经理,我太激动了。”
陆天真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反而听见一声冷笑:“陆天真,你太天真了。可是公司不需要天真的人,而是有能力的人。”
陆天真心里一抖,以为他已在内心里将她筛进了黑名单。她便急忙解释道:“您别这样说,各有各的处事风格,这一个月的试用期,我一定会努力的!真的!”陆天真做出了保证,内心却压力巨大。
“努力没有用,我看李菲菲分分钟秒杀你。”周南生毫不留情地泼了冷水,将陆天真逼上绝路。他是要她知难而退吗?总之他并不喜欢没有自我控制力的女下属,说不准以后把任务交给她,会反过来砸伤自己的脚。
陆天真猛地甩开周南生的手,毅然顶撞他:“总经理,你为什么总是要否定我?正因为有一个月的时间,我才能向你证明我的能力啊!”陆天真已将自己判刑了。她知道,这番心里话已经抵触到了周南生的底线,估计明天就得收拾铺盖走人了。然而,破罐子破摔,她实在也没有给他好脸色的理由,谁让他已经刺伤了她的自尊心。
周南生听见陆天真激昂的腔调,只想着她凭什么对自己大喊大叫。在周南生心里,没有地位的人毫无自尊心可言。眼前的陆天真双手一抽,周南生只感觉四周都是无底洞,慢慢地战栗起来。
他安静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那个……你快把我牵去茶水间。”
陆天真感觉到他正在冷静地控制自己的恐惧,决定先发制人:“那麻烦你先跟我道歉。”
“道歉?”周南生压抑住他的怒火,“你在开玩笑吗?”
陆天真摇着头说:“我不希望你再看低我,这个月我一定拼尽全力。”
“够了,我从来不跟人道歉。”下一秒,周南生朝陆天真扑过去,两人距离半米不到,吓得陆天真闭上了眼睛。陆天真脑海里想了一千万个反抗周南生的方法,最后她决定用拳头教训她——总之,她不会接受这种人的侮辱!
只是,就在这瞬间,周南生停下来了。陆天真没有承受到任何重量,只感觉肩头被按住了。很快地,周南生飞快地摸到了她的手,接着,重重的握住了,就像握紧了一根救命稻草,再也没有放开的意思。他这才退到安全距离,得逞地说:“走吧。”
手心与手心的温度被接通了。周南生的掌心温热,覆在陆天真冰冷的右手上,两人都油然而生一种异样的安全感。陆天真蓦地睁开眼睛,正想挣扎,却听见他又说:“其实我根本就不想碰你,你再罗里吧嗦,明天就走人。”
陆天真这下认怂了:“对不起,我刚刚……是开玩笑的。”情急之下,陆天真决定耍赖。
陆天真的手被他箍住,动弹不得,只好挪动身体继续向前走。只是她感觉右手臂爬满了鸡皮疙瘩,快要麻掉了。苍天,她竟然跟总经理牵手!陆天真脸颊发烫,羞得不知所措,幸好夜色遮掩,他们各怀心事。
好不容易走到了茶水间,周南生摸着墙壁一路摸到旁边的小过道里,重新打开了电闸。很快地,陆天真的办公桌和他的办公室都亮起了灯。灯光隐隐透过来,不再昏暗。
陆天真开心地说:“太好啦!”
陆天真欢喜地看向他,才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神情木然,似乎不屑她那种轻易示人的情绪。他将握着的手拉到她的面前,又放开了。那接通的温度失去了连接,各归原位。他兀自经过她,走回办公室。陆天真早知他不会道谢,心里涌上说不清的失落。
她尾随着走出去,低头不语。突然,陆天真见他回头说:“报告明天再发。”
这句话犹如黑夜里绽放的烟花,照亮陆天真的小心脏。
她如得大赦,感激地说:“谢谢总经理!”
然而,周南生没有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