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账最后一页的“已交崔忠兄”字迹清晰。
可他太清楚世家的手段了,这个崔忠不过是崔氏推到台前的棋子。
一旦朝廷追责,崔氏只需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崔忠身上,再送上一份厚重的谢罪礼,便能让他身首异处,以此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至于那五百石贞观稻种,崔氏有的是说辞。
他们大可以声称是赵德昌伪造文书售予崔氏,自家也是被蒙骗的受害者。
温禾走到窗前,推开木窗,夜风吹起他玄色劲装的衣角,带着长安黄昏将近的寒凉。
“罢了。”
他轻叹了口气,将密账与书信重新用油纸包好,塞进怀中的证物袋里。
查案至此,他能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处置权本就不在他手中。
李世民登基不过两年,贞观新政初初推行,朝堂之上士族势力盘根错节,河北之地更是崔氏的根基所在。
此刻与清河崔氏彻底决裂,无异于动摇国本,以李世民的城府,绝不会行此险招。
温禾脑海中已能勾勒出结局。
崔氏杀了崔忠,再缴纳一笔巨额罚金,或许还会主动退回部分稻种,李世民法外开恩,既惩戒了涉案人员,又保全了世家颜面,最后以整顿仓部吏治收尾,将此案限定在贪腐范畴内。
这样的结果,于朝廷而言是维稳,于崔氏而言虽然失去了一些脸面,但好歹能保住名望。
而自始至终损害的都是那些无辜百姓。
别看崔氏白送稻种,可他们送的都是那些被他们释放的隐户。
他们手里的田地是崔氏的,种的粮食日后也是崔氏的。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压下,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突然有点不想干了。”
温禾转身走出书房,庭院里百骑卫士正将宅内仆役逐一捆缚,陈大海见他出来,立刻上前拱手。
“小郎君,所有人员都已控制妥当,是否即刻带回百骑?”
“嗯。”
温禾点头,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仆役们,沉声道。
“带回去吧,若是无辜便放了。”
“诺!”
陈大海高声应下,挥手示意卫士押解众人启程。
温禾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赵德昌的尸体被抬上担架,才翻身上马。
马蹄踏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清脆的蹄声在暮色中格外响亮。
温禾勒着马缰,玄色劲装的衣角被晚风掀起。
日渐西斜,远处渭水河畔的田埂间已燃起绚烂晚霞,橙红的光晕洒在大兴宫的琉璃瓦上,镀出一层威严的金边。
“吁!”
他在皇城朱雀门入口处勒停坐骑,身后随行的两名百骑也立刻驻马,动作整齐划一。
抬眼望去,宫门前那抹熟悉的身穿深蓝圆领袍的身影让温禾稍稍一怔。
竟是高月。
他既然在这个时候,既然出现在这里,显然是专门等候。
‘李世民竟知道我会来?’
温禾心头掠过一丝诧异,随即释然轻笑。
他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身后的卫士,大步流星朝着高月走去。
那厢高月也快步迎上,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躬身行礼时衣摆的褶皱都透着规整。
“老奴见过高阳县伯。”
“高中官不必多礼。”
温禾抬手回礼。
“劳烦高中官在此等候,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陛下在立政殿召见县伯,特意让老奴前来迎接。”
高月直起身,侧身引着温禾往宫内走,压低声音补充道。
“陛下从午时起就没歇过,等着县伯的消息呢。”
温禾脚步微顿,心中了然。
他离开民部西侧偏院时不过未时,李世民此刻便已知晓消息,定然是有人提前递了密报。
那随行的百骑留在了宫门外。
高月在前带路,温禾注意到,往常穿梭往来的内侍宫女不见踪影,只有身着明光铠的禁军每隔十步便站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