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莺飞草长,去年自苍夷山撅来的那株怪柳也发了好些新芽,甚感欣慰。比起前些消雪的日子反倒生出几丝暖意,也是个令人愉悦的节气。
只是阁中那群饮酒乐甚爱嗑瓜子的乌合之众近来也爱学着街头聒噪的登徒子些倒嚼那赵王府的离奇之事,生生煞了些许风景。
纵然那乌合之众见了我须得唤一声阁主,纵使我还得毕恭毕敬称那猝世的云翳王一声父上,但凭着我向来颇为看重的风度,秉着大家之气,自然不好明面迫着他们闭口,我这人向来不愿强人所难,是以甚为他人着想,实属不易。何况近来阁中生意清淡,让他们趁了口舌之空,也是我这做阁主的不勤。更者我那倒霉的父上大人于我并无多少养育之恩,堪堪只供了我七年的食宿,我怨念已然颇深,甚无多少情感。
自七岁离家,驻扎在这湮息阁不多不少也有十年整,除了阴雨之日月寒之夜偶感风湿疼痛外,其他倒也逍遥自在。我自小便喜爱舞文弄墨,虽说曾在府中上过几日私塾,但平日里握笔挥毫却是万万不许的。是以防我这庶子肚中恐有黑墨,不服管教,迫及大哥罢。这肚中有无黑墨我自是不知,是否会威胁到大哥世子之位更是言之尚早,但府中生生能将人折腾掉三层皮的管教我确是不服的。
父上有间书斋于府内自隔一片小天地,外人严禁靠近,这外人的范围从灶间烧水的小婢囊括到我甚得宠爱的大哥,也就是现任世子赵琮。
也罢,他们开心便好,我自是无谓。
而偏那日阳光明媚,空气中花草香气浓郁,从二哥处借来的金衣大将军估摸也是厌了草盅那抹散不去的霉臭,没个声响便自行离去。我甚是慌张,倒不是畏惧二哥得知来找我索要赔偿,而是那大将军下午些时候还有场擂台须得上场,不可愚了人家,失了信誉。
府中大小处处寻也不到,只余下父上那神秘书斋前的大草堂子,我捉摸着大将军定是去了那处。若敢闯入,格杀勿论。我担忧着大将军的安全,怕它那小小身板禁不住重重围剿,携了根鸡毛掸子便匆匆赴敌,救蛐蛐于水火之中。
而今我虽离府多年,依旧不悔当年此行。不论那金衣大将军第二年是否斗死在街口,只因着这些年逍遥自在,只是失个我并不看重的名分,却也是不亏的。
避开家丁的巡查,我一路潜进了父上大人书斋前的草堂子,果不其然大将军就在此处,一身金皮着实晃眼,未费多大气力便在一株百灵草下寻到。
将大将军请回了草盅,正准备打道回府,抬眼间委实为书斋门前挂着那一块牌匾惊叹,并非慕洛轩这名起得有多遐想蹁跹。只因着那字里行间的笔画勾勒令我一时间心旷神怡,竟望着那方失了神,再次清醒时已然站在了书斋大堂的中央。
这真真是我始料未及的。
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气度,好生将这见不得人的书斋游览个遍,不能亏了此行。但这须臾之间,反倒失了兴致,无非就是多了几套床头孤本,比起大哥的书房,不过此处壁上雕花精细了许多,木制的书架纹理更深了几分,其余未有几处稀罕,远不如门前那块题匾令人赞叹。是以为何将这平常普通至极的书斋封锁至此,我七岁稚龄着实不懂得其中辛秘。
若非要说有特别之处,或许里堂壁上正中那幅丹青称得上些许传奇。眉间一点朱砂闪耀,灼灼芳华,眼角含波荡漾,夺人心魄。虽我对女子的阅历尚浅,除了养我育我的二姨娘及教我束我的正房王妃娘娘,便是父上那几房美妾和满庭满园的丫头婢女了,个中姿色也是不缺的。即是如此,我也是能辨清这画中女子姿色定然不凡,定是人间少有的颜色,甚是能胜那小我月余,却已是被人称美若天仙的妹妹好多分。
是以我这满腔浩然正气,小心脏却也难免为之怦上一怦。果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必日后我定也是那风流倜傥的人物。
“玦儿!你在干什么!”
是二姨娘的音色,我惊喜的回过头,全然忘却自己身处禁地之中,一心想着与亲近之人分享有趣之事。小跑到她跟前,略过她凝重的神色,满心欢喜:“姨娘你瞧,那画中女子好生美丽,比玥儿更甚!”手指向虚空那方。
二姨娘蹲下身,轻拢了我已然歪斜的髻,将草根细挑出来,我这才看清她紧皱的眉,猛然间想起自己擅入了禁地,怕是少不得好一顿教训,立马弱弱的将手背在了身后,低下头伪装一副委屈模样。
“玦儿,你可知自己的过错?”二姨娘温声轻语,一如往常。
“玦儿知错。”我认错向来坦荡。
“若是被你父亲发现,你可知后果?”她轻轻捏了捏我的耳朵,以往我调皮捣蛋时便是被如此对待。那时我还并不知,这便是二姨娘最后一次捏我耳垂,也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若是,若是父亲发现,姨娘定能保玦儿安全。”我笑嘻嘻的仰着头。
“你啊。”
似是没奈何我的嬉皮,二姨娘站起身牵了我的手往门口走去。
而看见父上正面走来的那一刻,我心中咯噔一声响,像是预料了后果般心头狂跳不停,不自觉握紧了二姨娘的手,往她身后躲。
父上自小便不待见我,纵使我年岁再小,也是能察觉一二。
“参见王爷。”二姨娘躬身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