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看伍万里,更不敢看后面陆续走进来的余从戎、高大兴、刘汉青、雷公、平河这些昔日朝夕相处、又在他离开时对他极尽鄙视的老战友。
他把头死死地扭向洞壁内侧,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挤出一丝微弱沙哑、带着无尽懊悔和绝望的声音:
“总队长……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伍万里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快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投下巨大的阴影。
但这阴影并未带来压迫,而是带来了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关切。
他单膝重重地跪在冰冷的岩石地上,手直接拂开成功身上盖着的破烂军大衣,视线精准地落在那条染血的伤腿上。
伍万里小心翼翼地用指腹碰触了一下那裹得厚厚的伤处周围冻得发硬的皮肤道:“腿伤?骨头怎么样?内脏有没有震伤?卫生员!”
“报告……报告首长!
腿……腿炸断了,骨头碎得厉害,失血太多……
肚子……肚子上好像也有震伤,没破口,但一直疼得厉害,喘气都不敢太用力……
我们……我们只有止血粉和绷带……没……没别的药了……”
一个年岁稍大点、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卫生员颤声回答道。
“操!能挺到现在……真他娘的不容易啊!”
雷公语气中包裹着沉重的心疼道。
高大兴扭过头去,抬起胳膊用力抹过眼睛。
刘汉青上前一步,声音低沉但异常清晰道:“打得好!成功!你带着后勤五团,硬是钉住了狗日的八千美二师!
咱们坦克能全踩碎那些美国佬的后卫,全靠你们争出来的时间!
后勤五团的同志们,个个都是好汉!够爷们儿!”
“对!没想到你们真就他娘的用刺刀顶住了美二师!
你这次算条好汉!
咱钢七总队出来的种,到了哪儿,也没孬!”
高大兴目光在成功惨白的脸上停留,那里面再没有半分当初的鄙夷,只剩下深深的震撼和痛惜道。
“算你厉害!没给咱钢七总队丢脸!”
余从戎看着成功那条断腿,嘟囔着说道。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超乎成功的预料。
他以为伍万里来,或许是基于首长的责任,只是淡淡地问一句“感觉还好吗?”。
他以为余从戎他们跟着来,是来质问,来嘲讽,甚至可能再啐他一口唾沫,就像他当初灰溜溜离开时那样。
他做好了承受一切鄙视和愤怒的准备,那是他应得的惩罚。
他万万没想到,劈头盖脸的竟是这样汹涌而至、毫不掩饰的关心和……夸奖?
“骨头伤”、“失血太多”、“够爷们儿”、“没丢脸”……
这些词像一把把滚烫的凿子,瞬间凿穿了他用悔恨和自厌筑起的心防,更击碎了他所有准备面对苛责的悲壮自毁念头。
那自离开钢七总队后就一直背负着的沉重枷锁,那“逃兵”的烙印所带来的窒息感,在战友情义面前,被冲撞得摇摇欲坠。
成功死死地咬着干裂出血的下唇,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地淌过脸颊。
两个卫生员被这突如其来的哭泣吓得手足无措。
终于,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成功浑身脱力地瘫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看着伍万里说道:
“我现在彻底明白了,当兵的,最宝贵的到底是什么。
是官阶?是奖章?我以前觉得是
但我现在觉得是团队,是身边的战友!
不抛弃,不放弃,要是我能早点明白这六个字的含义该多好。
我本来也没想活着出来,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没资格跟你们提钢七总队……
我知道在您心里,在刘政委心里,在咱们整个总队每一个战士心里我就是个可耻的逃兵……
是我自己把这条路走绝了,但我还是想说我错了,真的错了。
我对不起钢七总队,对不起死去的那些老战友……”
成功目中含泪,带着一丝苦笑的看着伍万里恳切的说道。
刹那间,洞内一片死寂。
只有成功撕心裂肺的忏悔余音在逼仄的石壁间回荡,撞击着每一个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