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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道路上一辆敞篷的军用威利斯吉普车在汉城破败不堪的街道上剧烈地颠簸行驶。
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庞,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纸屑。
越靠近城市的外围防线,景象越是触目惊心,仿佛从人间坠入了炼狱。
道路两旁,目光所及之处,是望不到边的、用破布、烂木板、废弃的铁皮搭建起来的窝棚。
这些所谓的“家”,低矮、肮脏、摇摇欲坠,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绵延不绝。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朝鲜难民如同被世界遗弃的枯槁幽灵,蜷缩在窝棚口、墙角下、甚至露天的寒风里。
他们眼神空洞麻木,深陷的眼窝里看不到任何希冀,只有对饥饿、寒冷和随时可能死亡的恐惧。
几个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孩子瞪着眼睛,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里徒劳地翻找着。
角落里,甚至能看到一两具被破草席或脏污的麻布片草草覆盖的小小尸体轮廓,苍蝇嗡嗡地绕着飞,无人问津。
吉普车卷起的漫天尘土,无情地扑向道路两旁这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生灵,扑进他们空洞的眼睛。
更前方,靠近由沙袋、带刺铁丝网、水泥块构筑的外围防线区域,景象更加残酷。
大批同样面有菜色的朝鲜平民,在荷枪实弹的美军和韩军士兵的严密监视和粗暴呵斥下搬运着沉重的沙袋。
还有的朝鲜平民用简陋的铁锹和镐头,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挖掘着反坦克壕沟。
鞭子抽打在皮肉上发出的“啪啪”脆响、美军粗暴的吆喝声、以及劳工们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一个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朝鲜老人,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脚下踉跄着摔倒在冰冷的泥地里。
旁边的韩军士兵立刻骂骂咧咧地冲上去,没有一丝怜悯,举起手中的M1步枪枪托,狠狠砸在老人佝偻的背上!
“砰!砰!”
沉闷的响声令人心悸。
老人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发出微弱而绝望的哀嚎。
美式吉普车颠簸着驶过,卷起更大的烟尘,将路旁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绝望之中。
楚云飞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而微微晃动。
车窗玻璃上,映出他紧锁的眉头。
这就是……所谓的“自由世界”?
这就是“民主堡垒”?
一股恶心感在他胃里翻腾。
然而,坐在驾驶座旁的李奇微,却似乎对车窗外的惨剧视若无睹。
他侧过脸,对着楚云飞刻意营造出一种轻松甚至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语气:
“汉城这一战,意义重大,是决定无数美军命运的转折点!
等我们彻底粉碎了李云龙和伍万里的进攻,守住了汉城,甚至将他们反推回去!
那么,您,楚将军,就将成为自由世界抵御东方赤潮汹涌侵袭的、当之无愧的功臣之一!
一位真正的英雄!
届时,我一定亲自为您向华盛顿、向总统先生请功,为您申请一枚象征我们国家军事荣誉的勋章!
让您的事迹和勇气,永远镌刻在自由世界的史册上!
到时候,我们一同站在聚光灯下,接受全世界的采访。
让自由世界的人民都看到,是谁在最前线,用钢铁般的意志守护着他们的自由!”
他顿了顿,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对了!
我听说在台岛那边,有一位非常著名的记者,曼丽小姐?
才华横溢,文笔犀利,在华人世界影响力很大。
到时候,也一定邀请她来汉城,为您做一篇最精彩、最详实的独家专访!
让您的赫赫功勋,真正地家喻户晓,名扬四海!”
寒风如同冰水,从敞开的车窗外猛烈地灌入,带着难民区飘来的腐尸恶臭无情地扑打在两人的脸上。
楚云飞的目光,缓缓地从路边一具小小的、被野狗撕扯得残缺不全、裹着破席、无人收敛的幼童尸体上移开。
曼丽这个名字,如同一把钝刀,猝不及防地在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剜了一下,带起一阵绵长的剧痛。
昔日的意气风发、青天白日的理想、与眼前这血淋淋的景象、难民空洞的眼神、劳工痛苦的呻吟、以及李奇微口中轻飘飘许诺的的勋章……
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巨大而荒诞不经的讽刺画,让他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心中浓烈苦涩的“苦水”强咽下去。
最终,他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目光重新投向车外那片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的苦难,声音低沉:
“李奇微将军,不必让曼丽小姐来了。
我听说对面的海军军舰群已经成长了起来,恐怕过来一趟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