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铭竟如释重负:“它今后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玉娥呆呆地看了一眼八哥,眼泪再也忍不住,颗颗砸在了已死的八哥身上。
“你们如果想我,就可以跟它说话。”
母亲的声音,似乎仍在耳边。
有了老二张九铭救了八哥一命的经历,娥姐儿就总往铭二爷院里跑。
幸而家学内几个兄弟年纪都大了,旁收杂学的吴先生也走了,先生便开始侧重应试教育。素质教育的时代既已终结,玉娥不常听也不遗憾。
倒是跟二叔学了些养鸟的偏门。
像是,她那只八哥原不叫八哥,而是鹩哥,比八哥的毛色更油亮,脑子更聪明,学人话更快些,身价自然也高一些。而且她的这两只鹩哥,全是黄脚小耳的家伙,机灵就更添三分。
又如,二叔之前喂养时,为了保证毛色,不仅一天给这些鸟儿洗一次澡,连饮食也十分注意,专喂蛋黄和鸭梨。
大冷冬天的,贡梨和苹果是稀罕物,二叔有时都舍不得吃一口也要给两只鹩哥吃。
玉娥头一次发现,原先游手好闲事事无成的二叔居然也有如此博学的一面。更重要的是,她明白了,不是只有满口之乎者也的才算真学者,世间三百六十行,便就是个唱戏人,只要精通此道、乐在其中,也绝不该被称为歪门邪道,排成三六九等。
——
玉娥给葛青写了回信,将鹩哥受伤的事情讲个大概,却没有提二叔三叔一段,只是将自己的感悟告诉了葛青。
葛青倍感欣慰,将信小心地收进盒子里。这个巴掌大的紫檀描金木盒内,装有她重生之后、与孩子有关的所有物品:瑜哥儿写的草纸、娥姐儿用脏的手帕,还有他们为她买的白玉簪子……
离开京城已有两个多月,她如今也有回去的念头。
然而早已习惯四海为家、或者根本没有家的孟怀远是不想家的。
葛青站在甲板上,看茫茫无际的水天交界线,聆听着孟怀远专门为她准备的海战课程。
“海战与陆战不同。”孟怀远递给葛青一个窥筒,“陆上有诸多掩护,打仗之时,必须综合考虑地形条件。海战虽也要考虑地形,但更重要的是船队之间的配合,以及对对方船只的定位。”
孟怀远顿了顿,正要继续,却见葛青拿着窥筒,有些心不在焉的。便不想再讲。
他命令船只返回港口。船刚一靠岸,他便跳下船来,也不去扶葛青,任她去到什么地方。
等走出去好久,孟怀远才转过头,却发现葛青就在他后面不远的地方跟着。
他哑然失笑:自己刚才是生气了吗?怎么连后面有人跟着也不知道。
孟怀远站在原地,等葛青跟上来。
哪知葛青到了自己身边,并不搭理自己,双眼目视前方,径直向营地走。
孟怀远连忙跟了上去,拍拍葛青的肩膀:“我可没想到你是这么小气的人。”
葛青被吓了一跳,猛地回神,惊道:“将军怎么才走到这里?”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孟怀远忙把视线移到守营狼狗——大胖的身上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换了副关心的口吻:“你怎么了?午饭过后就心神不定的。”
葛青没理他。她没必要和一个志在四海的将军说家里女儿成长的小事。
她遥指着大胖,脚步未停:“与其关心我,还不如关心关心大胖呢。你瞧瞧打完仗之后它胖的,连隔壁的阿花最近都不找它了。”
孟怀远拍手大笑道:“你要是个男人,我肯定跟你结为异性兄弟。”
葛青摇头:“我若是个男人,而且天生长在这个王朝,没准就整天花前柳下、不思进取了。我敢打包票,将军绝不愿和这样的我结为异性兄弟。”
孟怀远笑意更浓:“哎,你倒是比九常兄还要潇洒一层。说实话,你真不像经历良多的而立之人,反而像个豆蔻年华的姑娘。”
“我替将军总结了吧。”葛青摇头晃脑,“其实一言即可蔽之,我就是幼稚。”
“怎么能是幼稚呢?”孟怀远和葛青并肩走着,“在我看来,夫人有一颗赤子之心。”
葛青这回笑不出来了。
赤子之心。
多少人穷其一生,也换不回一颗赤子之心。这个词如今却被用来形容她。
哎,他究竟是高看了她、还是根本不了解她?
葛青低着头,转个弯再走几步,就到了住所。
隔壁阿花亲热地迎了上来,摇着尾巴蹭葛青的裤腿。葛青这才微展笑容。她弯下腰,笑对阿花招了招手:“走,今天给你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