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刚把我推出病房,正遇见护士长:“你不能这么娇惯她,自己起来走动走动有助于身体恢复。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一个星期后拆了针线就出院回家调养了,没有人照顾的时候什么事不是自己做?”
单先生好脾气地笑着说:“难得有机会这么惯她,您就当没看见。”
护士长也笑了:“好,我不说,也难得她这么配合你。”
我真的很配合他,表情呆滞地由他推了出去。可我这些天心里翻腾的厉害,来深圳后的点点滴滴不时闪现在眼前。
我仍然对自己在朱禹画展后的决定感到疑惑,不能把朱禹对我的好和他最后的状态结合起来;虽然现在想起朱禹为得到我所用的卑劣手段,和他在处理某些事,对待某些人,并不符合自己的世界观,我没有排斥也没有警醒,错过认识他暴露出的劣性品质。
分开后的哭闹只是不甘心的表现,在这个过程中过于投入,甚至产生激烈的想法,而朱禹的做法唤醒内心真正的感觉,对这段感情除了恐惧,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庆幸,剩下的是一失足的后悔——只不过不甘心,竟然上演了这么拼的戏码,而这一切都被单先生看在眼里,他会怎么想?
仔细回想起来,发现自己不过当局者迷,可是恨朱禹吗?好像还没有,甚至有些同情他不能自己做主的婚姻。如果不是有人阻拦,如果不是因为懦弱,他还是爱我的呀!可他不能因为爱我就伤害我,不能的呀……
泪水再次滑落,但我狠狠地把它擦掉,不让自陷入这种自怜的软弱中。
单先生推我到花园的水塘边,撒了面包屑把鱼儿引过来,做出种种努力吸引我的注意力。我很想回应他的努力,可是做不到。远处缥缈悠远的歌声如诗意般婉转,我却一点点听了进去:
“我踩着不变的步伐,是为了配合你的到来,在慌张迟疑的时候,请跟我来……我带着梦幻的期待,是无法按捺的情怀,在你不注意的时候,请跟我来……别说什么,那是你无法预知的世界,别说你不用说,你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当春雨飘呀飘的飘在,你滴也滴不完的发梢,戴着你的水晶珠链,请跟我来……”
和单先生初次见面时他对我说的第三句话就是“请跟我来”,当我一路跟他走来,却把自己走丢了。我注视着水面小小碧绿的浮萍在鱼儿的搅动下微微起伏,想着这些天单先生不离不弃的照顾,抱住膝头终于忍不住嘤嘤的哭起来。
单先生立即手足无措:“夭夭!”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没来桃花坞当老师,没有让我早些遇见你;都怪你不给我机会,明知道我喜欢你却不让我表白;都怪你……
“是我没有看护好你……”
“……你为什么不来给我们当老师?为什么不是我先遇见你?如果是你来当老师,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妈妈就没有理由让我放弃学业,你也不会遇见李丽莎……”
如果不是蒙娜丽莎突然出现带来的绝望和打击,朱禹怎么能横空介入,我怎么会开始一场张冠李戴的初恋?
“谁先遇见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相遇了,现在在一起。”
单先生才是我最初想爱的人,他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王子,虽然早有蒙娜丽莎的存在,一样不妨碍单先生对我的怜惜和帮助,让我享受他儒雅得体的言谈和照顾;而且第六感告诉我,他喜欢和我在一起。
现在,干扰我的因素消失了,灰姑娘还能再喜欢她的王子吗?
林贝狄说,灰姑娘的梦谁都有,但不是每个女孩都有资格做这样的梦。我们要拥有什么样的能力才有资格做灰姑娘的王子梦?她没有说,但单先生说过,当丑小鸭最终变成天鹅的时候,她的高雅和美丽永远是自己的,是谁也无法剥夺的。他还说过,当你成为天鹅的时候,你就不会为别人是否喜欢你而担心了。
我还能听从他的指引,从丑小鸭变成天鹅吗?
读童话故事的时候,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告诉我们,不是每个女孩都有资格做这样的梦,现在被人用敌视的口吻说出,刺激到我们的自尊,这样的认知过程太过惨痛。
童话故事的美好就在于,它留给我们的世界里花是香的,公主是美丽的王子很英俊,公主和王子的爱情很美好,吃了毒苹果的公主会被英俊的王子救活,然后他们一起幸福地生活;
可现实生活时时在显示它的丑陋,塑料花没有香味,自然界的花开也会有苦苦的味道;满大街在喊“帅哥”“美女”却不论被喊的人几分美丽,套上漂亮的外衣,谁都可以伪装成公主和王子。
传说中的美好在现实中不是千疮百孔,就是被污秽沾染的面目全非。
可是梦醒了吗?好像没有,在单先生这些天细心周到的照顾,心底再次泛起涟漪。我们总是不断地经受打击,再不断地把美梦嫁接到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