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这些年,徐风爸爸的手艺开始吃香,白天黑夜的忙,不是刨就的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即便如此,订家具的都排队挨着,根据完工的时间来定结婚日子。订家具和拜师的都到求他的地步,他因此收了好几个徒弟,这次他总不会让我也跟着他学做木工吧?我知道,桃花坞里接济我们最多的就是他家,能这样接济我们主要就靠这手艺。我想妈妈现在不愿再向他借钱,就是因为这里面有很多无法偿还的人情。
上学还是做工,妈妈没有和我说定,也没有立即找机会让我当学徒工,而且在暑假期间,继续为借钱筹划,所以我一边做着求学梦,一边猜想着他们能给我找个什么学徒工。
其实,从二哥休学回家休养时我就下决心不考什么艺校了。在我准备报考艺校时,就听说读艺校的费用很高,那时候把承担费用的希望都寄托在二哥身上,现在,我们连应付眼前困难的能力都没有,二哥情况更让我不再寄望他供养我读书了。
这天,徐风爸爸从老家回来,热心的到家里告诉妈妈:“他大姨,夭夭去做缝纫学徒的事我已经联系好了,过几天我表弟就要回去,你看着安排下,是不是让夭夭随他一起过去?”
妈妈千恩万谢的说着感谢话,全然没有理会这个决定对我的冲击。
我无声的瞪视着妈妈,徐风爸爸可能觉察到了,只简单的对妈妈说:“因为有个徒弟就要出嫁他才招人的,我跟他提了你这才答应。你考虑一下,这样的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说完起身告辞,走的时候看看我,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徐风爸爸能够这样做,一定是得到妈妈首肯的。所以当他前脚出院门,我就很不自在的跟妈妈闹开了,毕竟高中我才读了一年,毕竟再坚持一年我也可以拿到高中毕业证,毕竟我知道哪里有我渴望的学校,已经意识到应该好好读书的重要性!高中还有两年时间,我只要在这两年时间里好好努力,什么奇迹都可以发生。
“谁让你请人给我找事做的?我说过我不上学了吗?我的事在你做决定前征求我的意见了吗?”我的喊声很大,想必徐风爸爸也听见了。
“做学徒也不是你想去人家就要的,只有别人应允了才能定下来,所以现在和你商量也还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来不及,其实都是你们商量好的!凭什么二哥有学上我就没学上?爸爸一心想我们读书有出息,就你,故意违背爸爸的心愿不给我读书!”
“夭夭,说话要凭良心!”
“你早就没良心了!”
妈妈的眼泪也下来了:“夭夭,你记好了,这书不是我不给你读,是你自己不求上进的!”
“就是你不给我上学的!你不给我学费,再怎么说都是你不给我上学!”
“学校同意学费暂缓。”
“你不要用这些花招骗我,太小儿科了!”
“你不可理喻!要想清静,只有等你离开我们!”
妈妈甩下这句话转身出去了,她一定是怕我了。
二哥坐过来劝我:“夭夭,不是妈妈狠心,她也是没有办法。现在学校重视文化课,各个培训点又流行西画,那些教学点早就不聘用她了。没有正式工作,靠打零工维持生活,妈妈要养活我们两个确实不容易。她这次砸伤了,已经在家休息一个多月了。你要真想读书,这书我不读书了,找工作供你念书。”
二哥说的很诚恳,他苍白的脸因为激动泛起红晕。
我至少还要读两年才能高中毕业,还不知道毕业后是个什么结果;如果不是家庭拖累,再过一年二哥就可以毕业工作养家了,即使现在情况有些糟,最迟也不过两年,我怎么能让他不读书,下来找工作供我呢?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体,读书尚且承受不起,如何打工挣钱呢?还有那个柳影,如果二哥身体好好的,再有身新衣服穿,她现在一定会成为我家座上常客。
我懂得二哥呆坐堂屋时的心情和那种无可化解的悲哀,我一直想要帮到他,所以不能为自己盲目的前程要二哥这样做。
可是我就是不愿让妈妈的计划轻易得逞:“我一定不是妈妈亲生的,不然,她为什么只给你读书,却要我去工作?”
“夭夭,这怎么可能呢?你不要胡思乱想,你都忘记那次妈妈住院回家时的情景了?”
当然记得,我还记得看见妈妈落泪时很狗腿地对爸爸的态度,可这又能说明什么?爸爸一去世,我就成她眼中钉肉中刺,她现在是狠了心要送我走,大哥远在千里,我能抓住的只有二哥对我的怜惜。
“二哥,我想爸爸。”
二哥拿毛巾帮我擦眼泪,可我的眼泪越擦越多:“二哥,我不想离开你!”
“夭夭,二哥也不想离开你。你等着,等我毕业有了工作就去接你回来念书!”
我伏在二哥的肩上越发痛哭不止。
即将开学了,二哥坚持要去学校,他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看着他和妈妈忙碌,我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和解脱,以及对未来的憧憬和迷茫。为了排遣这种心情,我在山上写生常常一呆就是一天。
这天早上我拿起徐风送我的画板准备上山,妈妈见了说:“明天徐风家亲戚就要回去了,你跟他一起走。”
我“哦”了一声,拎着画板就到了二道坝。中午二哥喊我回去吃饭时,我正对着乱涂的画纸发呆。二哥什么也不说的收起画板,拉着我下山回家。
见我们回来,妈妈端上一盘糖醋鱼。
做糖醋鱼要选用一尺来长的鲤鱼,这种鱼在菜市上价钱最高,一般都是饭店订桌时才买的,而且做起来很费事。先把买回的鱼打理好,然后在鱼身上开片,倒提鱼身,用滚油从上淋下,直至炸的外脆里酥,然后用特别熬制的汤汁浇上,随着浇下汤汁后的吱啦一声响就伸筷子,鱼的鲜香和汤汁的醇香泾渭分明,那叫一个美啊!做这样种鱼既费功夫又费油,过去妈妈只在年节或来了特殊客人才这样烧鱼,爸爸去世后她再也没有这样做过。
这是我在家吃的最后一顿饭,这样想让我无比难过,可我不愿意一个人难受。
“哟,都吃上糖醋鱼了,还要我放弃学业出去打工养家啊?”
妈妈的眼泪哗地下来了。
“说到你痛处了吧?平时都是你说我,今天轮到我说你就受不了了?想想你平时怎么对我,我要像你这样哭眼泪都流成河了。”
“夭夭,请你不要这样说妈妈好吗?妈妈说的都是为你好,即使有偏颇也不能成为你这样对她的理由。今天能做这条糖醋鱼,意味着妈妈以后要吃很多天的咸菜玉米粥。”
“让我放弃学业出去打工也是为我好?你们就会用对我好的名义伤害我,还不许我反抗?咸菜玉米粥谁没有吃过?你住校的时候我在家就一直吃这个!别在这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跟我喊冤叫屈!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的假慈悲!”
二哥苦恼又无奈地低下头。
我像个得胜的将军,又像个捉住好人做了坏事把柄的小人,终于可以伺机报复雪恨,有机会把平时的不满喋喋不休的倒出来,其中不乏自己恶意的揣测和曲解,好像不两立的世仇。
妈妈随便扒拉了两口饭早早离开饭桌,二哥也终于坐不下去走开了。
没有了听众,我一个人坐在桌边开始扒拉米饭,就是不去动一筷子闻着香看着谗的糖醋鱼。可是我真的很谗,很想吃那盘糖醋鱼,可我把自己放到妈妈的对立面,为了顾及自己的尊严和面子,只好坚强的忍着,吃到后来就变成眼泪泡饭了,心里就更加的酸楚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