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徐风的稳重妥帖相比，大野就任性很多，遇到事情的时候，徐风一般选择退守，在退让和隐忍中求得安全；而大野的任性反击带着挑衅示威，透着霸气，张扬的个性释放出内心的压抑，这更符合我处于青春期叛逆的心理。

也许是和他年纪相仿的缘故，我们之间没有陌生带来的隔阂，他的话题里总有我感兴趣的东西，吸引我主动和他搭腔。开学后大野再回家时喜欢耗在店里，看我们做衣服时把缝纫机踩得哒哒哒响，就安静地守在我一边，看我把一条裤子做完，或是上好衣领袖子什么的，找个借口就带我出去。

“快吃晚饭了，错过这个时间可就没饭吃了。”我跟他出来后小心地说。

大野不以为然地啧了一声，很豪爽地说：“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到外面吃。看你们吃的那些菜饭怎么咽得下去！”

“你爸妈不也和我们一起吃一样的饭菜吗？”

大野扬起一侧眉毛：“他们……自作自受！”全然是与己无关的样子。

“我有好长时间没有吃肉了……”我有些可怜自己。在家里如此，到郭老板这学艺还是如此，在家我可以和闹妈妈来发泄，或者捞鱼摸虾来改善，在这里却是真正的无可奈何了。

“那我带你去麦当劳，他们才把分店开到这里。有烤翅鸡腿，味道很不错。”

我不知道什么是麦当劳，但听说有肉吃当然还是很开心的。

大野带我坐车去市区，下车后当真带我到麦当劳，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进这么奢华的店堂吃饭，看着红男绿女的进进出出，还有那些被父母宝贝一样宠腻的孩子，又我想起小时候，想起爸爸和哥哥，知道自己现在是姥姥不痛、舅舅不爱的一个家伙，自惭形秽的挤在大野身后。

大野带我找了座位坐下：“想吃什么尽管说，在这里，顾客是上帝，上帝是什么？就是发号施令的人。服务生！”

立即有年轻的女孩子飘逸地走过来，热情地说：“欢迎光临！”

“香芋果冻送两份过来。”

女孩子燕语莺声的答道：“请稍等。”转身离去。

很快，两份香芋果冻送过来。

我是第一次吃这样的好东西，即喜欢又舍不得，一点点的送入口中品尝，一点点下咽，慢慢感受美食带来的幸福。可这好东西太不经吃，入口即化，不及细品，小小的一块果冻已经下肚，不能尽兴。

大野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压低声音说：“等我有钱了，天天带你来！”

“嗯！”我含着最后一口果冻认真地点头。

从麦当劳出来时，大野又要了两份套餐打包，然后去看了场夜电影，回到小区往裁缝店走的时候心咚咚的跳着，畏缩在大野身后迈不开脚步，生怕遇见老板娘找茬骂人。然而没有遇上，一颗提着的心才放下，虽然确实像我猜想的那样他们已经吃过晚饭而没有给我留下什么。

我就在这样的矛盾心情中跟大野出去玩耍，每次大野带我出去都兴奋异常，比大赦的囚徒还开心；而回来的时候就像作了贼，不安的撇着墙根走，就怕遇见郭老板拿剪刀指向我。这样的一次也没有发生，即使郭老板看见我回来不满的训斥我几句，也没有在这上面大做文章。后来听刘梅讲，大野出去玩从没个准点，带我出去却能按时回来，老板可是少操很多心。

原来如此！

再和大野出去我就放松很多，他说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有时还和他的朋友一起玩。我也是和大野的相处中慢慢认识都市的面目和那些繁华的精彩。

有一次我们正逛街，突然从旁边冲过来几个人，大野把我推向身边的店里，迎上去和他们扭打在一处。

大野真的很野，两三个人不是他对手，正当我把他当英雄一样崇拜，其余的几个人舍了自己的对手一起向他围攻过来，眼看着他嘴角开花鼻子出血了。

我吓的大叫，向不远处民警值班室奔去，当我拉着民警跑过来时，一群人作鸟兽散。

大野的朋友也跑了，只剩下挂彩的大野。见了警察，大野啃赤啃赤说不成句，我就在旁边唧唧喳喳的把整个过程描述一遍。民警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登记在案，让我带大野看医生了事。

那一次，大野和我都被臭骂一顿。大野三天没出家门，他倒不是因为挨骂，是怕脸上挂彩出去丢人。而我更惨，被老板骂，被老板娘骂，原本答应春节后给我的一点工资也因此取消，让我很伤心。我还准备聚点钱寄给二哥的，好让他给自己买些营养品，早点恢复身体早点毕业养家，让妈妈松口气。虽然我也看到妈妈的辛苦，可我就是不愿直接给她帮助。

大野被打根本不怪我，可郭老板说不给我工资是肯定不给的，我当然十分反对，这是我争取了很久，做了很多工作才得到的允诺，而我们家的情况是那么迫切地需要用钱，我怎么可以轻易放弃？

他们可以用任何方法责罚我，可以用任何不公正的态度对待我，就是不能因为这件事扣我千辛万苦争取来的工钱。

对老板娘的苛刻我已经隐忍了这么久，就是因为我正一步步接近一直渴望着能够拿到工钱希望，现在这个希望刚刚落实就被剥夺，我怎么能够坐视不理的无所作为？而且我们在学校学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如果老板娘没有学过，我应该给她补上这一课！

我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有必要给她补上这一课，于是找到老板娘据理力争。不等我把话说完，老板娘指着我脑门骂：“你还想要钱？供你吃供你穿，竟然打起大业的主意。”

“我没有！是大野自己找我玩带我去麦当劳的。”

“看看，不打自招了，他找你玩你就去了？你不让他占便宜他就能带你去麦当劳？女孩子不自重才会答应跟男孩出去玩，还学会撒谎说他带你出去的。他怎么不找李丽的？他怎么不带刘梅的？如果不是你缠着他让他带你出去，他就那么好心的带你出去？小小年纪就学会狐狸精一样去勾引人，晚上一出去就深更半夜才回来，做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谁知道呢？大业都被你带坏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还有，你从大业手里骗了多少钱？还有脸跟我要钱？”

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说出这样的侮辱的话，所有辩解只换来变本加厉的污言秽语。一个女孩子怎么是一个女人骂架的对手？我说不出的脏字在她不过是家常便饭，更有那些小姑娘无法理解的下流黄话，听在耳朵里都是侮辱。

为自己无可诉诸的委屈和无人制止的老板娘的无理，我只能无比屈辱地大哭特哭表示我的愤怒和委屈。我一定要她收回自己说过的话，可是有谁理会？

工是不做了，饭也不吃了，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中途只有大野让刘梅悄悄带给我一袋饼干，再没有人理会我。

自从上次落下隧道挨过饿，一饿胃就痛，为了赢得胜利我只好强忍着。到晚饭时，老板见我还不起来吃饭，让刘梅买回那种很香的快餐面，用热水冲泡了端过来：“陶红，你闻闻看香不香，这可是你爱吃的面哟。”郭老板好像很了解我口味的样子说。

快餐面的味道确实诱人，但我忍住口水脸朝里躺着不动。他们从来没有给我们吃过快餐面，怎么就知道我爱吃呢？

郭老板见我不理他，又说：“大业妈也是疼儿子急糊涂了才口无遮拦，你不是看大业被人打也着急报警的吗。俗话说，官打民不丢，父打子不丢，长辈说晚辈，对错都不要往心里去，啊！如果不是你飞奔着去报警，大业还不知被人打成啥样子啦，平时大业对你好算是没看错人。怎么样，面我放这了，等你想通了就起来吃啊！”

郭老板走后，大业就进来了。他鼻子虽不再淌血，仍可以看见鼻腔里盈盈的红色；嘴角涂了药水高高的肿起。

一见他这样我就忘了自己：“大野，还疼吗？如果我是个男孩子，那天就不是去报警了，一定会冲上去和你一起把他们痛扁一顿，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听到我痛快淋漓的词陈，大野想报以一笑，可是嘴角一牵，就痛的用手捂住：“哎哟！这些都是小事，三两天就好。倒是你，不要被这种糖衣炮弹打倒。”说着瞥一眼快餐面。

我的眼泪又流下来：“你妈妈太不讲理，你在外面打架，却要扣我工钱，还骂我那么难听的话……分明是你每次来找我，她却诬陷我，她管不了你就拿我撒气……如果传到我妈妈耳朵里，还不定怎么教训我……”我真正心虚怕的是传到徐风耳朵里，想起上次为我走路的姿势他不高兴的样子，我就心虚，为自己委屈。

大野很为难：“她管不了我，可我也管不了她啊！要不你先跟她拗着，容我再想办法。”

有了大野这句话的支持，我心里稍稍好受些，突然就闻到桶面的香味。我看一眼快餐面：“可我真的好饿……”

“你等等，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大野在我期待的目光中两手空空的回来，我失望的再次看向快餐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