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几天房东天天来我这报到,看见我卖出一顶帽子或手袋,就立即从我手里把钱要过去,有时候她直接接过顾客手中的钱。这些还是好的,她看我销路不好,在顾客和我讨价的时候她竟然来给顾客帮腔,完全不顾产品的面料和我给出的合理价格,简直是见钱就出手,而我摆在那里的帽子手袋她看好就拿,有时候还送熟悉的人。在这样的折损下,除了房租有可能收上来,借落落的钱都没法还上,想重新购进布料做新产品已经是不可能了。
傍晚收摊后,我坐在帽子手袋中间对着它们发呆。此时的我多么希望从天而降一个推销大师,帮我把这些都销出去,我就不会在房东追讨房租后饿肚子。
Yoyo,我盯着这四个字母看,朱禹的话冒出来:“you’re on your own”,他说话时的神情清晰地就像刚发生一样。
可是我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分别时他说的来看我一直没有结果。搬到这里我连落落都没告诉一声,朱禹就更无从知晓,他又如何来看我呢?
这是个很大的错误。意识到这一点我坐不住了,想起昨夜的梦里,朱禹经历痛苦难受的脸,锁好门转身往车站冲去,跳上车摸出身边仅有的零钱放进投币箱。
坐在空空荡荡的车厢里心砰砰直跳,不仅是因为刚才的快速奔跑,还有那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我们在同一座城市,却彼此相忘了近两个月,这发生在一对恋人之间,是不是不正常?
车到终点站不再往前了,可是到希尔顿帝豪酒店的路还很远,几乎穿越大半个城区,而往那个方向已经没有夜班车了,我身上已经拿不出一分钱,更别说打车过去。而此时的我正被兴奋充盈着,下车后抬脚就往希尔顿帝豪酒店的方向走去。
但我很快发现,能够很好帮助人们塑形的高跟鞋是多么的不适合长途跋涉,才走过半个街区,我的双脚就开始承受不住鞋的炼狱之苦,平时合脚的一双鞋这会儿把脚后跟和脚趾都磨的生疼,每向前一步都钻心的痛。找个台阶坐下查看,那些血红的水泡有些都已磨破皮粘在袜子上,分离它们又是一种痛苦。
路边的店铺早已打烊,想重新买双鞋换脚都不可能,可是摸摸口袋,却也连买双拖鞋的钱也拿不出来。
穿上鞋再次往前走,每一次抬脚都是勇气的消耗,真正吃足高跟鞋的苦。这以后我就该了穿高跟鞋的习惯,却不知在不久后就为不穿高跟鞋而吃另一番苦。
一瘸一拐的走下去速度越来越慢,脚痛也越来越难忍,放弃这次出行的目的我根本没想过,干脆给脚一个大解放,甩了鞋打赤脚。路面的石子不断咯着脚,可比起穿鞋受的罪已经不算什么了。
穿过第二街区时我转进一条巷子,这里已经比较熟悉,从这条巷子穿过去就可以直接到第三街区,那时不用走多远就可以到希尔顿帝豪酒店了。
只是朱禹在吗?他能预感到我的造访吗?
“哎哟!”分神的瞬间右脚突然锥心一痛,不由得绻起脚趾,人随即跌坐路边,看着脚底洇出的鲜血惊慌地吓忘了疼痛。
为了看清楚脚底的状况,为防止再出意外,我不得不穿上一只鞋,扶着墙壁单脚跳跳跳的跳出巷口,又是一番折磨。
在路灯底坐下,抬起血迹斑斑的脚,就见露在外部明晃晃的玻璃茬。
头皮立即炸开,手也麻了,泪水包在了眼眶,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要不要打电话给朱禹?可我们都没有意识到分开后的状况,根本没留联系方式。要不向单先生求助?即使朱禹没有明说,我也看出来他不喜欢我和单先生在一起,而且单先生来了一定会要我去医院包扎,出来的目的就泡汤了。
想了想,狠狠心探下手,一咬牙把玻璃茬拉出。新的血液又涌出来,疼痛再次弥漫全身,连指尖也不能幸免,冷汗涔涔就下来了。摸摸身上连一张纸片也没有,扯过裙角按在伤口上。
为了能继续前行,我从街边拾来别人丢弃的纸板盒纸板箱,把它们折成和脚相仿的长条,用丝袜绑在脚底。有了这样简易的“鞋子”,我就可以避免出意外了。
当我浑身血迹斑斑的来到酒店,坐在吧台里的朱禹立即冲出来:
“陶红,你,你,这是怎么啦?”
朱禹抓住我双臂的手直抖,我却向他灿然一笑:“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快告诉我,你这到底是怎么啦?”朱禹的神色严厉到苛责的地步。
“来的时候脚底不小心被玻璃片扎了,我已经自己把玻璃取出来了。”我小心地解释道。
“走,赶紧去医院!”不由分说的,朱禹架起我就走。
“不,我不要去医院,这点伤不碍事的!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我可不愿在医院度过。你去找点酒精和纱布,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可以,真的不要紧。”
朱禹怔楞地看着我,抬起头看着缓缓而来的贵妇人,直到她经过我们身边走出大厅,朱禹都没有动作。然后他让保安去找酒精绷带,扶我先去洗手间清理了伤口周围的血污,给伤口消毒,包扎。
经历这个过程又是一番痛苦,朱禹心事重重地看着我痛的龇牙咧嘴。
“陶红,你又是何苦呢?”
“既然山不到我这边来,那么只好让我到山那边去,是你告诉我的呀!”
“陶红,以后不可以这样。你要学会对自己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有你对我好,以后我只要对你一个人好就可以了。”
朱禹低下头不看我,我不知自己又说错什么,正局促,朱禹抬头看向我,他的黑眼睛更幽深了,里面却波光滟涟。
“陶红,如果能够,我一定好好对你,一定是对你最好的那个人……”
朱禹说的那么动情,郑重,说的我心沉沉的往下坠,热泪顷刻滴答滴答落下。
“以后不要这样盲目来找我,如果方便,还是我去看你。”
“嗯!”
我只能含着泪使劲点头,生怕一点的迟疑被他误解。
第二天上午,当我一瘸一拐地把帽子手袋往门外摆时,一辆轿车徐徐停在马路对面;当我再次抱着一摞帽子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夭夭,果真是你!”单先生面带惊喜地放下手中拿着的帽子。
我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向他笑笑:“你到这里有工作?”
“信息部的市场调研员带回一顶的帽子,告诉我满大街无论老少都在戴它。看见帽子上绣着yoyo标识的四个字母时,一下就想到你。我比较过,他带回的是前期产品,从布料到做工都很精致,而现在街上流行的都是流水线上的后期产品,因为便宜,销路很好。找到商贩那里,从他的描述中我更加肯定,只是他也不能提供你的详细地址,我就这样每条街的打听,找到你。”
他说的轻描淡写,我却听的目瞪口呆。
他又拿起一个手袋:“这些一定也是你设计的,”他向屋里看一眼,几平方的小屋可以一眼看穿,“自己设计,自己制造,很像coco最初的风格。”
“coco是什么?它自产自销是怎么得到市场认可的?”
“coco是巴黎著名的时装品牌,它一出现就被巴黎上流社会的女士们接纳,二战后更是被市场认可,这些等你到巴黎学习时都会见到。”
他说的那么理所当然,好像我一定会去巴黎学习,而且一定能去。
“上流社会”这个词在欧美古典小说中才会见到,在我的世界观里一直是个备受指责的阶层,既然它能决定时装设计者的命运就我不能小觑;只是我没有意识到我们所在的当今社会正在崛起这样一个社会阶层,并且正从普通民众中分离出来。
“到现在货都没有摆好,太阳都晒人啦,逛街的人就要回家啦。”被邻居拉住聊天的房东还不忘大老远的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