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大野怎么变得这样快,不过我蛮感谢他第一次带我坐火车,感激他把面包留给我。不等上次离家出走的阴影漫过来,我就很快让自己振作起来——这次离家不是离群索居,在人潮涌动的都市怎么也有活下去的办法。我只是有些怪大野不把话讲清楚,担心他怎么用一百元钱到家,怎么度过火车上的这几天?
大野就这样驷马难追的消失了,把身无分文的我一个人丢在深圳,我所预见的只是生存危机,却无法预料如此结果带给家人和徐风的“失踪”之痛。
我把那一个面包细心地一点一点吃下肚,又去洗手间喝了许多水管水,使自己感觉很饱的样子,对着镜子梳理头发,整理衣衫,让自己看上去清爽,显出精神,然后对镜子里的人说:“陶红,从现在开始你要靠你自己啦!”然后信心满满的来到大街上。
和大野在一起,他就是我的方向,现在我自己站在街上,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我呆站在那里有十多分钟,不安地迈出第一步,然后一直走一直走,不停下来。
我不知道哪些地方会招工,只好学着大野挨着店铺打听,偶尔有用工的,一听我外地人的口音又没有住处就不热情,对不能提供食宿的,我也不是很热心;从大野对待招工者的态度,我也开始注意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在我如此迫切的情况下有人能提供工作,我却不能接受,一直转到下午,我还是一无所获。
我转到一家公园前,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爷爷正在给人画肖像,看着他和蔼的面容,联想到和他年纪相仿的爷爷和舅姥爷,如果他们在世,一定也是这个样子,会绘画,会吟诗;只可惜,太奶奶等了一辈子的太爷爷没有回来,我也没见过爷爷和舅姥爷,而爸爸又早早的离世了,为了生活我辍学学艺,流落深圳街头。
老爷爷画好肖像交给对方,对方找出十元钱递给他。
看老爷爷把钱收进衣兜我心思一动,眼睛立即亮了:这个我也会啊!可是没有纸和笔怎么办?
老爷爷注意到我盯着他的眼神,就问:“小姑娘,你也想画一张?”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老爷爷,要不要我帮你画一张?你只要给一个面包就可以的。”我鼓足勇气说出自己荒唐的想法。
老爷爷呵呵的笑了:“我可没带面包。你既然会给人画像,我倒是可以帮到你。”他说着拿出几张纸,一支半截的绘图铅笔递给我:“拿去吧,找个人多的地方坐下来,画上一个两个就够你吃饱的。”
我万分感激的接过来,千恩万谢的离开那里,去找一个属于我的地方。在公园的广场前我停下来,等着找我画像的顾客。
不知道为什么,看我守在那里,人们或悠闲或匆匆的从我面前来去,从不向我望一眼,也不关心我的现状和渴望,我站在那里,渺小的如同地面的一粒沙珠一样被人无视。看着那些行走小贩悠扬的叫卖声和红火的生意,我自行惭愧。
我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像卖水果那样吆喝,随着这念头涌上心头的胆怯慌乱和羞涩羞耻,都令我张不开口。然而肚子真的很饿,饥肠辘辘又舌干唇燥,如果不主动出击,很可能就此挨饿下去。我给自己下一道命令:如果有人肯看我一眼,一定要抓住机遇向他兜售自己的画技。
我满怀期待地看向每一个经过我面前的人,他们三三俩俩的经过,没有人在我面前停留,偶有目光投过来,像怕我兜售画技似的瞬间闪开;远处几个谈天的青年时不时地看向我这边,像谈着什么秘密时而凑在一起低声商谈,时而兴奋地爆笑起来,如果不是其中一人对着我吹口哨,是那首“路灯下的小女孩”的旋律,吹到“我亲爱的小妹妹,请你不要不要哭泣,你的家在哪里我呀送你送你回家”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我真想走上前请求他们坐下来画像。
天渐渐暗了,路灯亮起来,眼见着挨饿既成事实,坠入山崖的恐惧和独在异乡的孤独漫上心怀,望着从面前置若罔闻一一经过的人们,我倍感孤独,深刻体会到形同陌路这个词语描绘的情形,也第一次体会到身处闹市无援无助的凄凉。
垂下沉重发涩的眼睑,我开始责怪大野的不义气,如果是徐风,他绝不会不辞而别,更不会丢我一人在异乡;但是换做徐风,他同样不会像大野那样支持我的抗争,带我远走高飞,去我想去的世界,他宁愿我守在桃花坞等待他的安慰。
可是大野当了逃兵,鼓励自己不后悔,却忍不住潸然泪下。
这不是我的风格,但悲伤来的太沉重,我不能让它们留在心里影响情绪,就让它伴随眼泪一起流出,又不愿就这样把软弱展示在世人面前,悄声安慰自己是被风迷了眼睛,低下头佯装擦拭。
当我把手松开,一双穿皮鞋的大脚出现在眼前。
我抬起头,眼前是一位青年男子,优雅恬淡的气质使他看上去和这里的人不同,显得神秘又遥远,脸上悲天悯人的神思让我立即怀念起爸爸,马上认定他是一个好人,不会对我坐视不管;只是,在此刻他的眼睛里,那么多的关切也无法掩盖隐在眼底的抑郁。
看见他的脸,我就知道大野为什么带我来深圳,也不怪他的不辞而别,因为他已经完成自己的使命。
在他眼里的关切消失之前我不管不顾地说:“先生,给您画张肖像好吗?”
他没有立即回答我,眼神变得有些惊疑不定,我感到紧张,赶紧解释:“我不要钱,只要一个面包就可以……”
“哦?你在这里……是想给人画像?”
“嗯。”
我使劲点头,再次热泪盈眶,但那是被理解的泪水,泪水哽住嗓子,所以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为了增强这个字的可信度,我只能使劲的点点头,热泪随着头的颤动飘洒下来。
不等泪水坠落,他已经递过纸巾。这个动作把大野不辞而别的委屈和来自陌生人关怀的感动都勾出来,让我有大哭特哭的冲动。
可我没哭,抬起头冲他笑了,脸上还挂着泪珠。
脸上楞怔的表情还没消散,他已露出释怀的轻松一笑,那抹堆积在眼底的抑郁不见了,淡淡的笑意带着阳光的明媚点亮了他的脸,看上去帅帅的,和刚才判若两人。
一个眼神忧郁的人,竟然有如此温暖动人的笑容,他让我想起学生时代篮球场上活力四射奔跑抢球的少年,意气风发的身影感染着身边人的心情。
望着他温暖亲切的笑颜,我看的呆了,忘记去擦拭脸上的泪痕。
“你在这里,有需要我提供帮助的地方吗?”
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着低下头去,这真不像我的风格。
“我可以为你画一张像吗?”
“当然可以。不过我现在要赶去参加一个会议,你能等我一下吗?”
我点点头。
“请跟我来。”
他好听的声音像一首歌的旋律,引领我来到不远处广场停车处的轿车旁,他为我打开轿车的门,等我坐上车又替我关好车门,然后坐进主驾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