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起小雨，星星洒洒，街上的行人慌乱起来，真不懂他们怎么那么不镇定。

一声闷雷，雨点泼下来，只是片刻，熙熙攘攘的人流瞬间消失了，只有几个躲不及的在雨地里狂奔。真搞不懂他们，既然淋湿了，何不在雨中漫步，寻找一份自由呢？

对，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名山大川自然很美，现实生活也不乏情趣，你看那安详的老奶奶，还有那孩童无邪的笑容，那些干净的微笑像过滤器一样纯净了人的心灵……这不是都很美吗？我们的生活最终是为了追求美而努力的，那就去旅行吧！可是旅资呢？画架有别人送的，相机呢？还得工作去赚买相机的钱，那工作呢？工作丢了。

我又绕回了原点，这个结果恶毒的绞着我的心，怨气在心里发酵翻腾，站在穿梭的人流和车流中，我不知道自己该去何方。

站在雨中我被浇成落汤鸡，雨水顺发梢淌下来，在眼前形成一道雨帘，有的雨水顺进眼里，涩涩的，扰得眼睛也哗哗出水。

不能，不能，不能让这样的情绪左右自己。

我又开始在雨中疾走，直到被拉上人行道。

然后一辆车慢慢的开过来，以乌龟爬行的速度和我并行。

雨地里的车都开的不快，但也没有这样速度的，而且车门也没关好。

“你应该走累了，上车吧。”

仿佛是从另一个清净世界传来的富有磁性的声音，那犹如大提琴音箱里发出的独特的共鸣音的声线从车里传来，它拨开雨帘盖过雨声，穿过一切人世的嘈杂，召唤我。

我正是常常被这声音吸引，愿意循着它的方向走，愿意为它的主人做任何我认为对他有益的事，可是我贪恋现实的温暖，放弃了对它的追寻，现在它又出现了，是召唤我回去吗？

“快上车避避雨吧。你再这样走下去，警察要出来干预了。”

不错，岗亭里的巡警正向这边张望。

看看自己淌水的衣服，迟疑了一下我还是坐进车里，发现单先生竟然跟我一样湿了衣服。车子在雨中慢慢滑行，雨拨没有打开，窗外的雨帘遮住了视线。他递过一条毛巾，打开音响，舒缓的音乐立即响起。

车里适宜的温度让思想又回到这个城市。我不能就此悲观，我仍然需要努力，需要一份堂堂正正的事业，支撑起我的自尊和道德底线不被践踏，虽然对这事业我并没有方向。

我擦拭脸上、发梢上和衣衫上的雨水，湿漉漉的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下意识的把头发拢到前面，抖开毛巾挡住一部分视线，想象着自己刚才在雨地里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只是不明白开着车的单先生怎么也淋湿了衣服。

“今天你没有流泪。在遭受屈辱和不公平之后又丢工作，这不是正常反应。”

“你觉得我应该痛哭流涕，等着他们发善心来可怜我？我才不呢！为那样的臭男人服务，丢了这样的工作还是好事。”

“哦，你什么时候开始对男人有成见了？”

“不！”我脱口而出。我是那样怀念爸爸想念哥哥和徐风，我也会时常想起大野，而且对正和我说着话的单先生一直心怀感激，即使是朱禹，此时也没有怨恨他的心。

“雨停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

我扶着车门的手缩回来，像我这样子走在街上实在影响市容。

车在出租屋前的巷口停下，我无语的下车，连句谢谢都忘记说，就急匆匆回到黎落落留给我的出租屋，烧了热水冲完澡，才感觉肚子饿的厉害。

在酒店上班，从没有做饭的习惯，住处当然也没有食品储备，只准备了和黎落落聊天的几包瓜子。为了填饱肚子，我必须再出去一趟。出门时我留着灯，这样可以使巷子有些亮影。

巷口不远处有个苏州人摆的馄饨摊，每天清晨他们进巷口开摊时，都会一路吆喝着“馄饨，小馄饨哟——”那拖着长长尾音的吴侬软语，像歌谣一样飘进人们的梦乡，飘入人心。刚住进来时我曾被吵醒过，但很快习惯了这甜美的声音，它慢慢安抚我想家想哥哥甚至是妈妈的心情。

馄饨摊子不大，两个摊主三两张简易桌子和几条凳子，其中两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另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穿西服的背影。那人背着光，似乎在看街景，看看那两桌的客人，我还是走到西服所在的桌角坐下。

“先生，馄饨来了。”摊主殷勤的招呼着，从托盘上端一碗馄饨给他，又递给我一碗。

我是真饿了，闻着馄饨扑鼻的香味就放弃了思考，连连吹着热气一勺勺往嘴里送，等饥饿稍稍缓解，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关照摊主送这碗馄饨。

放下小勺疑惑地抬起头，单先生正笑意盈盈的看着我。这，这怎么回事？我更加疑惑。

“你怎么会在这里？吃馄饨？”

“你那么匆忙的下车，连说句话的时间都不留。知道你还没有吃饭，等你出来又没有把握，就下车转转，找到这里。附近就这一个摊点，如果你出来一定会来这里，所以看时间差不多了，要了两碗馄饨，就这么简单。”

从他说这句话时的眼神我读出话外的意思：“你怎么会这么惊讶呢？”

他自顾自的接着说下去：“说起馄饨，却是我考大学前最爱吃的晚点，那时家里境况很不好，一碗馄饨都是一种奢望，但是妈妈仍然会挤出零用钱给我，想用这点钱达到更好的愿望当然不可能，勉强够下晚课在回家的路上买一碗小馄饨。白天的功课紧，下晚课时常常是又冷又饿，吃上一碗热馄饨，那晚的觉就睡得特别香甜，第二天早上即使吃一餐简单的粥饭也能精神充足。后来条件渐渐好了，陪家人出去或是应酬，好东西见多了，从前的那种奢望渐渐忘了，今天在这里看见，忽然又记起许多。”

单先生慢慢的说着，两眼盯着那碗没动勺的馄饨，像品味什么似的。我没打断他的思路，注视着他沉浸在回忆里的面庞，温润，俊朗。

思绪随着他的话语展开想像的翅膀，脑海里出现这样的场景：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年，口中哈着热气温暖着冻僵的手指，在见到小馄饨摊点时，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当他接过摊主递来的一碗小馄饨，在氤氲的热气里，他的笑脸也是这样温润，俊朗。

在这以前，他在我心目中神仙似的一直高高在上，听了这些话他便落入凡间。

“没钱的时候以为有钱就幸福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真正有钱了，才知道时间已不属于自己。为了保持有钱后的生活状态，不得不循着赚钱的路子走，还要研究它的规则，在得出结论前必须先按别人的规则来。当然，在大家眼里，有钱人住舒适的豪华别墅，开私家车不用挤公车，每天过着锦衣玉食灯红酒绿的生活，时不时的感受着人们必恭必敬带来的沾沾自喜和盲目自大，却不懂他们隐藏起来的心惊肉跳，想放手又做不到的复杂心态。为了让已经垂死的企业复苏而绞尽脑汁，有时候还不顾道义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

前面的话我可以听懂，可是到后面了我却迷糊了，好像说的有钱人不包括他自己似的。

“今天这碗馄饨又让我想到从前——没钱的日子很真实，那里不全是屈辱，还有许多奋发和努力，有充实的精神世界，人性许多美好的品质都在那里发光，坚忍，真诚，刻苦，宽容，还有不言放弃的拼搏，都是人间的高尚品质。”

单先生停顿一下问：“你也希望过自己有很多很多钱吗？你希望过有钱人的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