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会以自己的看法来指责郭嘉,就像郭嘉也不因为荀彧如此选择,就把他和那些迂腐之人等同视之。
“荀公子,齐先生唤你过去。”这时,一个书童跑过来对荀彧说道。
“好,你告诉先生,彧一会儿就去。”等书童跑去回话后,荀彧对郭嘉面露愧色道,“先生那里彧耽误不得,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不然,彧找个仆人送你回去吧。”
郭嘉不用上下午的御术课,所以他才会往学子住宿的地方走,而荀彧自然是不会逃课的,这一来一回,恐怕早得过了午饭的时间。即便如此,荀彧还是带他走了这么远,要不是齐先生临时找他有事,他一定会亲自把郭嘉送回屋。
越想,郭嘉越觉得不好意思,连忙道:“不必了,这点路,嘉还是记着的。”
听郭嘉这么说,荀彧点点头没再强求,连忙转身向齐夫子那里赶去。
待荀彧走远,郭嘉望着脚下的石子路,叹了口气。回去的路,他记着……才怪。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试试看吧,要是真的找不到,再问书院里的仆人就好了。
凭着那零星半点的记忆,郭嘉向前走去。
然而,天不遂人愿,书院里的仆人他一个没遇见,兜兜转转半个多时辰,他反而和郭图狭路相逢。
冤家路窄。郭嘉暗暗抱怨道,却是主动上前打招呼:“堂兄,多年不见,近来可好?”
郭图看到郭嘉时,差一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不过两年未见,当初的稚色已全然从人身上褪去,一双眸子虽然还和过去一样清澈,却似乎在更深处藏着望不见底的深渊,让人感觉好像要被吸了进去。他的笑容嘲讽又带着玩味,像一只野兽,正闲适的看着自己已经奄奄一息的猎物,享受猎物的愤怒、惊慌、恐惧。
“很好,谢谢关心。”郭图冷冷回答,不想和郭嘉有多瓜葛。再讨厌郭嘉,他也不会在这里逞口舌之快。
哪知,他退让,郭嘉却不会。只听郭嘉又高声道:“那伯父近来如何?听说病得不轻,嘉作为小辈该去多多拜访才是。”
郭嘉是刻意在戳到郭图的痛处。果然,他再按耐不住怒气,转身一把揪起郭嘉的领子,恶狠狠道:“我就知道是你在捣鬼!”
这两年,可谓是郭家最不太平的两年。开始半年风平浪静,却是有一天,郭焱回府时喝得酩酊大醉,从此之后就一病不起,短短一个月间瘦得没了人形。大夫一波波的来,一波波的送走,却都查不出原因,只能拿参汤给郭图勉强续着命。如果仅是如此便算了,郭焱有许多兄弟,足以撑着郭家。然而就在郭焱病倒后,更多的麻烦接踵而至。郭氏原本的家业由主支带往晋阳,家资并不丰厚,郭焱却贪恋大家族的排场,极奢尽欲,仆人丫鬟数不胜数。现在他倒下了,接手的人才发现府中的帐上有一个多大的窟窿。其他人可不愿填这窟窿,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分家。
偌大个家族,两年内分崩离析,而始作俑者郭嘉始终闲适的注视着一切的发生,直到郭焱病入膏肓,郭图独木难支的时候,放才配得他一声冷笑。
被郭图抓着衣领,郭嘉却也不急,仍是笑得灿烂。他顺势凑到郭图耳旁,轻声道:“本来,报父亲的仇,取郭焱的命就够了。可你太蠢了,不知道什么人惹得起,什么人惹不起。勾结山贼来杀我,收买我的仆人在药里下毒……一件一件,你以为我不知道?”
温缓的语调所说出的话却让郭图更加心惊胆战。郭焱曾经告诫过他不要再找郭嘉的麻烦,可他不甘心,明明就要到手的东西,凭什么放弃!只要郭嘉死了,死的自然,袁家曹家又能拿他们怎么办,那些东西不还是他们的!他以为他做的隐秘,就算没有成功,尾巴也处理得干净,却没想到,郭嘉竟然什么都知道!
他不自觉得松开了手,郭嘉退后几步,整了整衣领,还不忘补充道:“伯父病重,成天人参灵芝的补着,堂兄也很累吧。放心,不用多久了。”
郭图一瞬间就懂了郭嘉的意思。不,不可以!他刚被征辟,一个月之后就要入朝为官。若是这个节骨眼上郭焱死了,他就要丁忧,整整三年不可入朝为官,他的前程可都要毁了!见郭嘉作势要离开,郭图连忙喊道:
“嘉儿,过去都是我不好,你要什么就说。堂兄听说你认识华神医,可否——”
话未说完,他看见郭嘉后背在抖动,许久后才意识到郭嘉是在笑。清朗的笑声在院子里回响,郭图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却只能硬忍着,等待郭嘉的回答。
让郭嘉嘲笑不算什么。只要他有了权势,今日之辱,将来他定加倍报答。
好一会儿,郭嘉才忍住笑。他是真的无法理解,郭图是有多厚脸皮才会来求他,又是多傻才会觉得他会以德报怨,会白送给他的机会来报复自己。
“抱歉呢,堂兄,嘉是属睚眦的。”
待走到郭图看不见自己的距离,郭嘉嘴角的浅笑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茫然与疲惫。他和郭家的事马上就要告一段落,他却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倦。待蠨蛸卫找到合适的买主后,一切都结束了,他就可以归田隐居,逍遥自在。
可就怕,那时候的心境已完全不同。
多想无益,庸人自扰。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却发现由于刚才心绪不安,竟完全没留意自己脚下的路。瞧着这附近陌生无比的景象,看来,他这下可算是彻底迷路了。
天边,金乌将要西去,还理不清路的郭嘉已经开始认真思考,“回去骗郭图带自己回住处再嘲笑他这都信”的可行性。这时,一个人突然悄然无声的出现在郭嘉面前,吓了他一大跳。
“郭先生,由属下来给您带路吧。”
郭嘉注意到此人衣服上的花纹,不确定道:“文若让你来的?”
“是。”
“他怎么知道嘉走到哪了?”
“郎君不放心郭公子,一直让属下跟着,若是公子自己能回去,属下便不露面。倘若郭公子找不到回去的道路,则由属下为您领路。”
看着向自己行礼的人,郭嘉的嘴唇几张几合,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心上似乎哪里破了个口子,一股暖流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