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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摩卡,加冰,谢谢。”
他轻蹙起眉,微扬眼角示意着桌子对面斜倚着柔软的紫绒椅背的男子;不料那人却只是懒洋洋地抬眼,戏谑似的维系着嘴角扬起的弧度,没有一丝一毫要开口的打算一般。他半眯起的深色双眸冷了冷,渐渐浮起几分倦怠与凉意,像是蒙上了薄不可见的一层白雪的贝加尔湖泊,凛冽得令人窒息。
视线越过欧式洛可可风的木质桌椅,依稀可以瞥见月白色落地窗帘后隐匿着的一番景致——漫天纷飞的素白色好似初春时分的零零落花:蝴蝶一般随风四起,在半空中轻舞着剥去声音的华尔兹,最终打着旋儿坠入尘土,于顷刻间碎成齑粉。整个过程漫长而悄无声息,像是眷恋着睡梦的世界阖着眼,不愿被唤醒。
“我说,你。”
名为伊恩的、目光倦怠的男子终究又开了口。他的声线清清冷冷,飘散在初冬偏凉的空气里很快便融为一体。
“关于那人,到底都知道些什么?还有,”他顿了顿,脸上似是闪过了一丝困惑的神色,但又转瞬便无从寻觅了——“你是什么人?”
对面的男子听闻此言的一霎那间似乎加深了笑意,只是轻微得如同天鹅轻盈的羽毛触及湖面时溅荡起的涟漪一般不易察觉。那人低下头去,让自己的面容笼罩在柔和的阴影之中,几绺酒红色的鬈发随着动作落到眉间,掩住了那双诡谲的赤瞳闪耀的炽热光芒。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法师伊卡洛斯(Icarus the Magi),或说伊恩。”那男人浅笑着挑起眉,揶揄地欣赏着黑发男子伊恩倒映着雪光的双眸此时此刻剧烈的摇晃,“唤我阿多尼斯就好,如果你愿意的话——当然,他们喜欢称我为‘玩家’(The Player),我个人也十分喜欢这称呼呢——游戏人生,幻梦一场,何必如此认真?早早地将游戏看破,将王牌留到最后的必定是赢家,不是吗?”
“——打扰了,一杯加冰摩卡。”
一抹深沉而优雅的黑色倏地晃入视野之中,伊恩微侧过脸,从穿着考究的法式银边燕尾服的服务生手中接过咖啡匙,指尖与丝绸象牙白手套相触时传来一阵恍惚似的酥麻感——他闪电一般回过头,目光掠过那人藏在白色下的左瞳,旋即对上了另一只闪烁着星光一般清冽的眸子。
“我没有恶意哦。”
羽毛般轻盈的声音擦过他的耳畔,落英呢喃似的悦耳,却只令他愈发抿紧了双唇。他垂下视线去搅拌咖啡,待厚厚的一层奶油逐渐融化在褐色的漩涡中了才停下手,舀起半匙送到嘴边轻酌,银质的器皿与玻璃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冰块坠到光滑的瓷砖地板上掷成碎片。
“……太甜了。”末了他放下银匙,深吸了一口咖啡店内有些凝滞的空气,短暂地闭了闭眼后定定地望向对面百无聊赖地轻敲起桌子的男人——修长又骨干分明的指节,一如那依旧挂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的面容,无声的嘲讽一般,令他猜不透却莫名恼忿。
“那么,阿多尼斯,”他一字一顿地念道,分外认真似的,只是神情一如既往的厌倦,“告诉我游戏规则。”
男人看上去似乎是——千真万确的——笑出了声。比樱花色泽更深的双眸泛起圈圈波澜,笑声低沉得如同大提琴轻颤琴弦摩挲出的声音。
“我的荣幸。”
语毕,那人,阿多尼斯,倾身端起伊恩置在桌上的摩卡咖啡,唇瓣贴上杯沿,仰头一口气饮下近乎大半杯。高领的大衣中若隐若现的锁骨随吞咽的动作而上下滚动着,在昏暗的烛光与柔和的黑暗中显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伊恩仅仅是愣怔了半晌,随后又立刻佯装出镇定自若的模样来。
弥漫开的淡淡咖啡香与巧克力的气息萦绕在一起,撩拨着鼻尖。窗外,雪停了。白色的蝴蝶停驻在枝头,奶油似的积雪砌在屋檐。阿多尼斯开始了讲述,声音穿透几欲凝固的空气,拂过耳畔时还携着若有似无的温热吐息。
“你不属于这个沉睡了一般的城市,是吗?”阿多尼斯低笑着凝望一言不发的伊恩——垂落的几根银色发丝衬得那张脸分外苍白,“这片被神灵遗弃的土地。”
仰头望向天花板坠下来的巴洛克风烛台吊灯,红发男子的双眸中升腾起几丝涩如海水的无奈。“半年以前,这里还是素雪似蝶的永冬之城,”他一边慢悠悠地说着,一边半眯起双眼直直望向从窗帘罅隙倾泻而入的雪光,“只是冬天来了啊,春天就已经不远了。①当初春终于降临之时,人们又该怎么办呢?”
“故事还是从头讲起吧。”
--------------------------------End of Episode Zero-------------------------
①:引自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波西·雪莱的《西风颂》“……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