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空气和阳光都十分可亲，即使冷得像是有尖利的刺。

夏洛特走在欧朗日宫后花园扫净雪的大路上，见周围并没有别人，便伸了个懒腰，自己笑了起来。

要是能骑马就更好了。医生暂时还不允许，但她已经快等不及——即使只是在花园里兜兜圈子那样的“骑马”，距离现在也已经有大半年了。路易为补偿她丢在森林里的坐骑，而在她刚到雷根斯堡时送给她的那匹叫做喀戎的白马，大概也要不认识她了吧。

想到路易，一种温暖不知不觉地洋溢起来。自从皇子出生，路易有连续十几天都在欧朗日宫过夜，几天之前才不再留宿——好吧，这和安吉莉卡受到的待遇是完全一样的，虽然夏洛特生下的是男孩，目前来看的第一继承人——这让夏洛特简直受宠若惊，好像在幸福里浸透了一样。大概是因为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会爱她，他的所有善待对她都是赐予的恩惠：她不关心他对别人怎样，也不关心他不在她身边时在哪里；只要他来，只要他还留她在身边，她就是幸福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真的毫不在意。她害怕给他带来一点麻烦、怕他对她有一点点的厌恶，而小心翼翼地显得豁达大度。

她转进一条小径。路的尽头是一个不大的靶场，只有三个不同距离的箭靶。按她吩咐，雪被扫开，箭靶也被清理干净，有仆人拿着弓箭等着。她接下弓箭，对着最近的一个箭靶站定。

她拨了拨弓弦，弯弓搭箭。虽然是随便练练手的心态，她还是不自知地认真起来，瞄准了靶心。她放开弓弦，箭镞破空，插在距靶心寸余的地方，发出悦耳的声音。

时间太久，已经手生了。而且也太随便。

可就算这样随便、不在意的态度，夏洛特现在算是暂时的赢家。生下皇子自然是最大的优势，而唯一因为身份地位能抵消这一优势的对手——皇后，现在正因为企图毒害夏洛特的嫌疑被软禁，似乎即将后位不保。传言皇帝为了夏洛特几乎亲手杀死皇后，夏洛特自己当然是不信的。

她正要搭上第二箭，却有人从她手里夺下弓，转眼便又射出一箭，还是对那从这里看是斜着的、最远的箭靶。夏洛特没看那人是谁，却先看箭中何处，居然正中靶心。她有些气恼那人夺了她的弓，还在她的地盘灭她的威风，转头去看，是路易施施然拨着弓弦，对她笑说，“对我来说太软了。”

夏洛特感到脸颊红烫起来，笑容抑制不住，让她觉得自己傻得有些丢脸。

“您怎么白天就来了？”夏洛特问道，立即就有些后悔。这里毕竟是他的行宫，他什么时候不能来。

路易低头笑着，踢掉靴尖的雪，说，“我就只能来找您睡觉么？……上次来也有好几天了，就是来看看您。”

仆人识相地迎上来，路易把弓交给仆人，和夏洛特一起回到室内去。路易走在前面，夏洛特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是有些微妙的一步之遥。

两人最后在夏洛特自己的套间里、靠窗的两张不同的椅子上坐下。仆人放下热茶，便被吩咐离开。

路易看着最后离开的仆人关上门，才问道，“您恢复得好么？身体没留下什么问题吧？”

“完全没问题，”夏洛特笑着说，“我都等不及想骑马了。”

路易听了笑出声来。至少他和我在一起是开心的，夏洛特感激而略微骄傲地想着。

“那就好，”路易说，“那我就吩咐准备孩子的洗礼了。——我想用父亲的名字给他命名，叫腓特烈。”

“那真是太好了！”夏洛特说。她想要问他为何不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但想了想并没有问。也许那个名字要留给他爱的那个人的儿子，如果那个人还能给他孩子的话。

“等到这些事情都过去了，”路易又说，“到秋天的时候，我想出去打猎。您在这宫里大概也快闷坏了，到时一起去吧？”

“我可以吗？”夏洛特立即兴奋起来，起身坐在路易身边，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膝上：“是去哪里？还有谁会去？”

路易似乎立刻有些不自在的样子，夏洛特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礼，想要起来坐回原来的椅子上去，却被路易轻轻拉住了放在他膝上的手。这一切得体而温柔，可他身上那淡淡的别扭感并没有散去，让夏洛特感到，他的这些体谅，全出自大概是理性的喜欢，而并非爱情。

“您知道赫拉斯堡么？是在雷根斯堡往南的森林里，公爵们应该都会去。”路易说，“伊蒂卡大概也去，但她骑马还行，射箭之类只会装装样子。”

路易又笑，长而浓密的睫毛低垂下来，稍微柔和了颇为坚毅的线条。

“对了，还有一件事。”路易又说，抬起眼睛来看着她。“您之前跌倒的事情，需要调查一下。会有人来询问您的仆人们——”

夏洛特被他拉住的手颤抖了一下。

在她穿上那双鞋的时候，她是知道的。

大概有孕五六个月时，她的腿脚刚开始浮肿、却还活动方便时，她便自己去找那双鞋来穿。她用手试鞋底软硬时，感到了那根针的存在。她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太过忧虑而影响到孩子，便没有声张。然而她对此始终无法释怀，她的女仆又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她几乎临产的时刻，把那双鞋翻了出来。

阴谋家应该受到惩罚，而我并没做错什么。

“您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事情吗？”路易问她。

夏洛特坦诚地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并没有。您派人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