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在哪里?”少年眼中的迷雾还未散去。
“你在我家里。我姓夏,唤作泠梧。”夫人亲切地说,又转过头对着青萝,“青萝,烦你去厨房把米仁粥热了端来。”
“是,夫人。”那个青衣少女活泼地应了一下,掀开竹帘,出去了。
“你别急,粥很快就来了,公子且等一等。”泠梧回过头来,对少年安慰地一笑。
“我,这莫不是在梦里?”那少年眼神迷离。
“不是梦里,是在人间。”
这一梦,好久好久了。
在家乡,在春天的绿野上放牛,在夏日的星空下,依着爹爹,摇着蒲扇。泓儿姐姐,穿着新嫁衣,戴着红盖头,在一位英俊潇洒的公子的牵引下,走向华堂。轻岫姐姐,面带薄薄的微笑,轻摇纨扇。一条宽宽的河,河边绽开了绚丽的花,河水是如此甘美,他贪婪地喝着,喝着……
梦的碎片,粼粼闪光,他在梦中挣扎,拼命去抓住那一片片如落花般漫天飞扬的梦忆,但抓到手里,都如水银般从指缝泻下去。
而他现在在哪里,看到了什么:优雅淡静的清斋,蕉影沉香交融的幻美,还有,这温柔高贵宛若天人的夫人,这会不会又是一场梦,一场一触即碎的梦呢?
“不是梦里,是在人间。”她如此告诉他。这声音有如天花般散下。
她叫什么,夏泠梧,如夏日中一缕拂过梧桐的清风,轻轻拂来,沁入心田。
哦,这不是梦,这是真实的。扬灵终于回过魂来。他在一个繁华富贵之家,面对一位高雅贵妇,这是真实的。他一下子紧张起来,挣扎地要坐起来,却发现四肢全无力气,而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止住了他。
这时,扬灵才注意到,自己盖着的是一条闪着幽蓝孔雀羽光泽的锦被。想到自己流浪街头多日,蓬头垢面的,脸便羞红了。
泠梧像似看出了扬灵的心思似的:“你莫多想,只管好好躺着,调养身体要紧。”
“还未请教公子贵姓呢?”泠梧见扬灵犹痴痴,便笑着问了一句。
“蒙,蒙夫人垂问,小可姓薛,名澈,小字扬灵。”听到问话,扬灵有些紧张起来。
“扬灵?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可是你的扬灵?”泠梧念了一段屈原的《湘君》,轻快地问。
“夫人博学,据家父言,他确实是依此句为小可取的小字。只是,只是薛澈愚钝,不堪此屈子之句。”见泠梧居然一听便知晓自己名字的来源,扬灵心中一阵激动,但他仍是陪着小心地答话。
“令尊必是风雅饱学之士。”泠梧赞了一句,心中暗想,这孩子虽然多历苦厄,眼下潦倒,但看他应答的风度,是个读书之人。
可提到父亲,扬灵的眼神却有些暗淡了,默默地低下头,似乎在念思着什么。泠梧立即觉察到了他神态的变化,但却不知为了什么,于是低眉道:“公子劳累了,应好好将息,我不应问太多话的。”
见到泠梧满怀歉意的脸,倒是扬灵不好意思了:“夫人的救命之恩,薛澈心中感念不尽。只是,刚才提及家父,因先翁四月间去世,薛澈尚在孝中,一时神伤,在夫人面前无礼了。”
原来是这样,这少年的心中藏着多少的哀伤啊,泠梧怜悯地看着他。
这时,青萝却启了帘进来了:“夫人,米仁银耳粥已热好。”
泠梧接了一只梅子青瓷碗,用勺舀了一口粥:“刚才大夫说了,公子脾胃虚弱,须以米粥调养。公子莫嫌粥薄,且用之。”
“夫人!”扬灵脸红了,“不敢劳夫人,薛澈自己来。”
“我的孩子病了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喂他们的。”泠梧看见扬灵的窘态,却是淡淡一笑,“我也把你当作自己孩子,莫要生分了。”
“夫人抬爱了,薛澈只是个乡下穷小子,担不起……”
“公子何必如此言语,却叫我心中不安了。”
见泠梧有些失落的神色,扬灵只得说:“烦劳夫人了。”
泠梧这才喜了,舀粥递给扬灵,看扬灵饿了,喝得快,她还嘱咐道:“公子莫急,细咽下去。”连喝了两碗后,扬灵称已经饱了,泠梧才放下了碗,又吩咐青萝说:“请你娘收拾出染月庐的客房来,再吩咐厨房烧热汤,让公子更衣。”
青萝应诺而去了。
泠梧再对扬灵说:“请公子在此稍等,待会青萝会带你到住所去的。晚间我再设薄宴,为公子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