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本站设为首页
收藏小说免费

小说免费

首页 书架
字:
背景色: 关灯 护眼
首页 > 猗兰劫·九歌 > 第一歌 宿莽 十一

第一歌 宿莽 十一(2 / 2)

说着,众人的鼻子仿佛一下子都灵敏起来,隐隐闻到了婚礼队伍中荡荡漾漾出来的一股汗味,众人对视了一下,便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可扬灵关心的不是这个。在几列摆着手走过的奶娘、丫鬟后,便是那顶红罗金花彩花轿,邵家小姐就坐在里面。姐姐的嫁衣,姐姐熬红了眼、憔悴了脸,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绚丽无比的嫁衣,就在邵小姐身上!

近了,花轿近了,在那八个壮实轿夫的一颤一微中,那花轿近了。扬灵紧紧地盯着那花轿,那织金彩嫁衣,笑的是牡丹,嬉的是鸳鸯,逶迤的是碧波,逍遥的是祥云。扬灵仿佛看见了,看见了它,它的流光溢彩,它的裙袂飞扬,它的窈窕多姿,扬灵看见了它,它一旋身,竟是泓儿那如春风桃花般的笑靥!

姐!扬灵大声呐喊。我寻了你这许久,原来你却在这里。你告诉我,这是为何,为何不与你的弟弟一丝言语?你可知他有多么心焦?你在这里,你为何在这里,你为何身披嫁衣?莫不是邵老爷舍不下他的闺阁亲女,要你去嫁给那盐商之子?姐,莫着急,我既寻得你,便不会再与你分离,你为何摇头,你为何不愿随我去,你落泪了,怎么,你……

泓儿的唇上流下了血,一点猩红,接着,那点猩红飞了起来,飞上了天,却化作漫天血雨落下,如一道帷幕,包裹了泓儿。扬灵看不见她了,看不见她了!“为我报仇!”撕心裂肺的声音从血雨密集处渗出。血雨很快汇成洪水,如恶兽般汹涌而来,张开血盆大口,噬向扬灵!

“这位小哥,你快醒醒,醒醒!”

扬灵睁开惺忪的眼睛,刚才血淋淋的一切都不见了,只有一张干瘦的、沟壑纵横的脸关切地看着他。

“我这是……”

“想必你是中暑了。刚才还在看迎亲队伍,一下子晕倒了。”凉茶铺子的老板告诉他。

“啊,迎亲队伍!”扬灵猛然坐起,他四处张望,可哪还有迎亲队伍的影子?“老伯,您知道,迎亲队伍,它去哪儿了吗?”

“迎亲队伍啊,走了,应该是去阮员外府上了吧。”

“那阮员外府在哪儿?”扬灵急切地问。

“阮员外府啊,让我想想啊,它好像,嗨,瞧我这记性!”老翁埋怨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瓜。

等不及了,扬灵站了起来,向老翁作了个揖,说:“谢老伯救命之恩,我现有急事,先告辞了。”说着,扬灵拎起自己的包袱,便要向迎亲队伍去的方向冲去。

才跑出十几步,背后却想起了老翁的声音:“噢,小哥,我想起来了,阮大员外家在旧城仁丰里。”

“好,谢谢您老人家。”扬灵顾不得回头致谢了。这是黑云密布的天空中透出的一丝光亮,不管这丝光亮是不是扬灵的幻觉,扬灵也必须抓住它,否则,倾压下来的将是无尽的黑暗。

仁丰里在旧城旌忠寺附近,从来就是豪宅密布之地。此时,阮府所在的那条巷子口早已被车马堵了个水泄不通。陪嫁彩车上大红缎子扎的嫁妆还没卸下来,而各种送贺礼的亲朋好友的轿子便纷至沓来,更使得这狭小的巷子乱哄哄的。

扬灵使劲往里挤,在轿夫们、家丁们汗漉漉的脊背间蹭过去。这暑热中的一阵人味倒把扬灵熏得有些窒息。他仰天吸口气,再往那不远处的华丽大门挨近。

可是,靠近大门的地方早已被训练有素的阮府家丁们清理出一块三丈长的空地,只有体面的老爷们才被放入,在门口和阮府管家互相作了揖,敬上名帖和礼帖,管家每每都是看了帖后,作出相应的谦恭的表情,让侍立的家丁将宾客引入,并引宾客的车轿和礼物从东侧门进入。

东侧门离大门不远,是专供车马进出的。但进门也需按名帖顺序,叫着进。所以,老爷们早就可以步入华堂了,而这些轿夫车夫们却还堵在这羊肠般的巷子里,进退维谷。

不过,机会来了。“徽州郑员外!”侧门处站着的门子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一片属于郑员外的车轿便开始动作,愣是挤到了侧门口。一辆载着彩缎的礼车斜斜地便要进门,可后车轮在门框上被卡住了。“喂,后面的,推一把。”前面有人粗声吼了一句,扬灵顺势帮着推搡一下,车进去了,他也跟着进了门。

这是一个挺宽敞的院子,已停下了十余顶轿子,二三十辆漆彩车。阮府的家丁按照礼帖验了贺礼,便叫轿夫们到旁的一间屋里,那里已摆下几张大圆桌,放下了凉茶、水果、糕点,可以让轿夫们小憩。

扬灵当然没有心思喝茶,他趁着众人的忙乱,悄悄地穿过一条滴水檐下的小弄,立即,眼前豁然,花团锦簇,高屋华堂,这便是老爷们聚着的正厅。

衣冠楚楚的人们在此,彼此作揖客套,嘘寒问暖,聊着官场商场上的趣闻。只是这发了火的老天倒是一视同仁,那热蒸蒸的暑气也使得这齐整的老爷们不禁大摇蒲扇。

扬灵悄悄避开人们,在那绣着大红喜字的帷幕后隐身,他要等待,等待新娘出现的那一刻,那时,一切便可大白了。

“吉时已到,即行大礼!”一个响亮的声音让正厅里自顾自的人们肃穆下来。

阮老爷和阮夫人已含笑端坐在黄花梨木交椅上,背后悬着幅百子嬉戏图。

贺喜的人们也知趣地作两排展开,分别坐下,留下空旷的中庭。四个壮实家丁扛来一只兽头铜鼎,一放下,正堂为之一震。阮府管家取了柱香插上,很快香烟氤氲,袅袅浮起,仿佛在向上苍诉告,这一对天作之合的美满。

“天香升腾,百福临降。奏乐!”

立即,早已到位的乐工们咿咿呀呀地奏起了欢快的曲子来。“琴瑟谐和,鸾凤翼张。请新人出拜!”

扬灵的心提了起来,手紧紧抓着大红帷幕,透过帷幕的缝隙盯着新娘即将出现的右路。来了,环佩将将,莲步缓缓,在两个丫鬟的扶持下,新娘走来了。

她正穿着那件织金彩大红嫁衣!

牡丹、海棠、莲花、一朵朵、一叶叶,扬灵全都记得。正是它。纤腰如柳,莲步轻移,带着犹豫、青涩,正是她!

扬灵什么也顾不上了,他从帷幕后冲了出来,甩开惊愕的人群,径直走到新娘面前。

两个丫鬟都愣住了,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少年,竟一时停下脚步。

扬灵站在新娘面前,他感到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他举起手,顿了一下,然后把住那织金鸳鸯戏水盖头的一角,一用力,画出了一个完美的弧线。

盖头掀开了,如一片红霞轻柔绽开。

一张年轻少女的面容在霞光一闪后映出,闪亮的眸子如一潭春水。

但,一张陌生的脸。

扬灵怔住了,随即,他眼中的火光熄灭了。

“哪里来的狂徒,胆敢来我府上撒野。来人,给我拿下。”阮老爷终于回过神来,立即火冒三丈。很快,几个家丁上前,将扬灵按住了。

扬灵没有反抗,也没有再往新娘那边看一眼,只是垂着头,准备等着命运的安排。

众宾客们也终于回过神来了,人群中发出一阵唏嘘声。

盛怒之后,阮老爷环视了一下堂下,似乎明白过来什么,脸上立即青一阵、白一阵,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自己的媳妇还没拜堂,盖头先被一个陌生男人掀了,还当着这么多有头有脸的宾客的面,这要多难堪有多难堪。这口气绝对不可咽下,我非得非得……

正当阮老爷对如何处置扬灵而拿捏不准时,他身旁有人腾地站起:“这失心疯的疯子是哪里跑出来,还不快赶出去!”阮老爷回头一看,却是自己那素有主见的夫人当机立断了。

许多年后,阮老爷还在庆幸夫人当时的决定。“那小子一定是媳妇的旧情人什么的,若是当场捅破了,两家的颜面保不住不说,恐怕还要沦为扬州的笑柄了。说他是疯子,直接赶走,倒是妙啊,妙啊!”

此后,这小子便再也没找上门来,这倒也是清静。但是,阮老爷心里总是有块疙瘩。媳妇有情人,这点让他很不是滋味。他一直相信这个论断,因为媳妇自从见了他后便失魂落魄的,弄得新婚当日一家人都堵得慌。直到第二天,自己那儿子一早就兴冲冲地跑来给二老报喜,证实了媳妇还是完璧后,他的心才稍稍放下。

阮老爷永远不会知道,这个莽撞小子不是媳妇的旧情人,却在那一刻,留在了媳妇的心里。

“他是谁?他为什么要掀我盖头?”在以后深院生涯中,阮邵氏在春窗独坐时,还每每问自己这个问题,此时,久违的红晕便会升上镜中这少妇的面颊。

她怅然地扭头看着窗外那一方寂蓝的天空,忽的,一只瘦削的燕子蹙着翅膀一剪而过,她再要寻时,却杳然无迹了。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