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扬灵凝视着窗外的雨,雨细细碎碎的,如满天的愁绪,漫漫地洒着,在屋檐上攒成一滴,便如珠子般垂垂下坠,直落到街上去。
街上偶有行人,都撑着纸伞,却也不匆忙,悠悠地走着。
这雨,已有多日了。这么细碎,这么淅淅沥沥,诉不完,理不清,让人的心情也湿漉漉的。
泓儿走进来了,手里拿着新鲜的艾蒿和蒲草,来到窗边,将它们插在窗格上。
雨水润润的,显得这绿油油的叶子愈发鲜嫩了
见扬灵正在读书呢,泓儿便取来针线盒和绣了一半的嫁衣,坐在窗边继续绣着。这是宋老板替她找来的活计。安乐巷的邵家有女儿本月要出嫁,邵家是个大户,看不上坊间时兴的俗气花样,但他们看了泓儿绘的花样便称好,于是把嫁衣连同被面都要泓儿去绣。因为择好了黄道吉日,就在本月二十四,因此,泓儿只能加班加点地赶工,夜里还点着油灯绣到半夜,把眼睛也熬红了。扬灵几次劝她歇会也不肯,说是怕误了期,辜负了宋老板的好意。这不,趁着天明,泓儿便飞快地穿针引线起来。
而扬灵的心思却没有放在书上,而是时而偷瞅着姐姐,姐姐绣得多好啊,那一朵朵海棠,娇嫩欲滴,映在大红缎面上,那行云流水般的如意纹,逶迤开去。只是这漂亮的嫁衣却是为他人做的,可怜的姐姐,自从那天被街头恶少欺辱后,偷偷把好点的衣服都拿去当掉了。扬灵亲眼看见她捧着那件天青色绣莲纹褙子流泪,那是她的陪嫁啊,但还是毅然地把它折好,拿到当铺去了。现在,她只穿暗淡衣服,人又似老了许多。姐姐才十六岁,难道就要孤守一辈子吗?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扬灵突然念出了一句唐诗。
“小鬼,不好好读书,又念什么诗奚落我。”泓儿骂了一句。
“我没有奚落姐姐的意思,我只是在想,这么漂亮的嫁衣如果穿在姐姐身上,该是多么美呀。”扬灵凑过来,诚恳地说。
“瞎想什么呀,嘴里没一句正经的。”姐姐骂着她,糅合着笑,也糅合着苦涩。
“我想的怎么不是正经的,我在想姐姐何时可嫁个如意郎君呢。”扬灵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看姐姐。
泓儿不说话了,眼睛却有些晶亮了。扬灵接着说:“姐姐,给我找个姐夫吧,最好是个少年将军,持一杆银枪或长槊,骑一匹大宛宝马,威风凛凛的。这个将军像谁呢,常山赵子龙?薛仁贵?……”
泓儿终于被他逗乐了,推了他一把:“哪有你小舅子想姐夫想得这么急的,也不怕人笑话。”
“这么说,姐姐是答应要给我找个姐夫啦。”扬灵兴奋起来。
“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别瞎说,去去去,念书去,不然待会我打你屁股。”泓儿假装生气了。
“我怎么还是小孩,我都已经十四岁了,人家甘罗十二岁就拜相了。”扬灵抗议道。
“好好好,小甘罗,快点念书,不念书怎么拜得了相。”泓儿笑着说完,但神色却凝重起来。扬灵的话,激起了她遗忘已久的幻想。这个幻想,在她看着她的丈夫眼神渐渐熄灭,握着的手渐渐冷下来的那一刻,便被永远地埋葬了。再没有青春的甜美,泓儿已经死去了,虽然当时她只有十五岁,新婚不到半年!何必呢?她看着她的弟弟,心里酸酸的,她知道弟弟想让人来照顾她,保护她,可是,她的心已经死了。“扬灵,若是有一日你成家立业了,我也便无所牵挂了,到时候与红尘一刀两断却好。”她在心里想着,没留神手下,针一歪,扎到了手,泓儿轻轻“哎呦”了一声,便把手指含到嘴里。
“姐,你怎么了,扎到手了?”扬灵马上关切地过来。
“不碍事,一点而已。”泓儿笑了笑说。
“真的不要紧吗,让我看看。”扬灵坚持着,泓儿把手指伸了出来。
“姐姐只是伤了一点皮,真的没事的,你看。”
两人正在话间,宋老板却又进门来了:“哎呀,你们姐俩还闷在屋里呀。薛姑娘这是怎么了?”
“不碍事,绣花刺破了一点皮。”泓儿站了起来。
“噢,不碍事就好,不过姑娘也要小心点。对了,今天端午,我让内人包了粽子,又烧了几个家常菜,烫一壶老酒,何不过来一起。”宋老板那快活的声音很快让屋里的空气活络起来。
“宋老板,我们……”泓儿想要说什么。
“我知道你们忙。”宋老板过来合上扬灵的书,拉起他的手,“但是节也是要过的。我早已不把你们当外人,只做是自家小辈,怎么,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呀?”
“宋老板这么请了,姐姐,我们去吧!”扬灵兴奋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