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顾九朝。
出生在天气渐冷,初霜出现的霜降时节。
两岁那年父亲病逝,他被母亲带着,亲戚开始疏远,母亲靠着给人浣衣和种地,两人艰难度日。
五岁那年他便明白一个道理,树倒猢狲散,这是个恃强凌弱的社会。
别的孩子还在树下玩着斗蛐蛐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将捕到的小鸟的头一把拧断,然后在河边漂洗,带回家给娘做晚餐。
顾九朝冷酷得可怕,有着超脱年龄的成熟,也少与人接触,村里都传着叫他“鬼面面”。
十二岁那年他听闻都绝京城有一场演武大会,他辞别母亲只身一人步行两个月到京城,连修整都没有,提着包袱就去比赛了。
选了最棘手也最畅快的那一环。
当被和一百个高大的武士关在一起时,他就知道这些人都是不好惹的。
那他只要比他们更嗜血,更残酷就好了。
当然顾九朝其实也挨了不少拳头,那浸了满身的血也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终出来的只有他一个。
从此就是在外人看来一路顺畅的仕途。当上副将,当上将军,带领梁国士兵沙场冲锋,每天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生活。
十四岁那年,杀人无数,落得称号。修罗将军。敌人闻名丧胆。
这个称号传进顾九朝耳里时,他却只想,总比那小时候的鬼面面好听许多。
他加官进爵,战功无数,却从来不屑参与官场中的那些拉帮结派。这些人没有绝对的真心,只有绝对的利益。
他依旧孤僻,依旧独身一人。
直到十八岁那年,他才有了人生当中,第一个朋友。
*
那年军队归整,顾九朝一人在梁国边境的小酒馆里饮酒。
有不长眼的扰了他的兴致。
一个清俊少年抛过来一壶酒,笑意吟吟。“一个人喝酒岂不无趣得很?”
他看也不看挡回去了。
少年再抛过来,他再挡,那人孜孜不倦地再抛。
这事以他短刀飞过去入了少年边上的木头三分作为结尾。
那少年却依然没有眼力见得,笑意渐浓地拔下短刀,按到顾九朝喝酒的桌子上,把那被掷来掷去的酒壶往他面前一放。
他终于抬头看他一眼。
少年的瞳仁晶晶亮。“顾将军,别来无恙。”
那年,梁国边境的小酒馆里。顾九朝看着少年笑眯眯的眼半晌,再说话时已拿起短刀贴向对方的脖颈。“这里是梁国。”
容貌虽不同,可他认得他的气息。
沙场上,他唯一认可的对手,南朝大将军南鹤。南朝与都绝积怨已久,大战小战无数,他们在沙场上的正面交锋已不知有几百回。
南鹤偏了偏头,伸手将短刀拨开。“哎?我可不是来做间谍的。”
威风凛凛的南朝大将军,却喜爱易容成梁国人士,常年混迹于梁国边境坊市。不为军事利益,只为游山玩水,好不快哉。
除去南朝和梁国的宿怨来说,南鹤确实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军队在边境修整的那几个月里,顾九朝常常在那间酒馆碰见南鹤。他伪装梁国人伪装得十分好,与酒馆老板娘也十分聊得来,往往都能得到免费的清酒一壶。
他就把那壶清酒往顾九朝面前一放,再上空杯两盏,两人对饮话至夜浓。
----当然,大部分都是南鹤在说。
他说,我们的出身很像,都不是大富大贵之人,凭着一股力气,硬是站到了今天的位置。你杀人不眨眼,闻血似平常,人人都说你是个没心的人,我却不这么想。
不是被逼得无可奈何,谁愿到这样地步。
顾九朝抬眼看南鹤,淡道。“在这种乱世,身居这种位置,你却还能笑得这般欢喜,活得这般恣意,为何?”
他不解。南鹤笑意如初,给他斟酒。
“在战场上,我是个将军。脱下战袍,我就是我自己。”南鹤笑容越发清朗。“你看我现在与你在此饮酒,无关国仇家恨,无关战场恩怨,你不过是一个酒客,我亦是。别人当你是鬼将军,而我,只当你是我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