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讲述到现在,南奉几乎一直在笑,仿佛要把此生的笑都用在今时今刻了。她的声音很好听,长得其实也好。若好好生在南朝,求亲的人一定踏破门槛,也定能寻觅到一个好夫家。
可现实就是现实,没有如果。
南奉是个战俘,婚姻无法自主,自由也无法自主。她在顾府里,没有人伺候,没有人说话,干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也不敢随意往外走,一出门迎着都是顾府下人诡异的视线。
索性她就不出去了,大门一关,自己待在屋子里刺绣。等到整个屋子里的绣面枕面都被她复绣了一次的时候,离荷花台上一别,已有两月。
虽然同在一个府里,南奉和顾九朝也相互见不到。
每天,她都在一张红木大床上醒来,而每一次睁开眼。她都希望自己还在那张不大却温暖的小床,床头还挂着哥哥南鹤去庙里祈来的橘子红福袋。
可身下冰凉的触感,和睡四个人都嫌大的红木大床。大红的被子,大红的帷帐,这一片喜庆的模样,都像针扎在她的心里,化开一片浓浓不散的血雾。
这是梁国,不是南朝。
她心知不过是个虚有身份,被禁锢着的阶下囚罢了。
整个顾府的下人都当南奉是丧门星,没什么事自然也没人会主动靠近她这边。但也不能把她饿死了,她整日待在屋中,饭点一到会有丫鬟送来饭食,每每等到丫鬟将食盒重重一磕在桌上的时候,南奉才觉得这屋子里有了人气儿。
丫鬟不情不愿地称她一声夫人。“夫人,将军让我告诉您,今儿的晚宴就不必去了。”
南奉闭着眼没有答话。
上次出征,梁国几乎把南朝打得崩溃了。身为领军的顾九朝是大功,一回京就得了封赏,加官进爵,今儿的晚宴就是给他庆贺的,朝中说得上名号的朝臣和家属基本都到场,府里一大早便忙碌开来,外头吵杂不已,她想不知道也难。
丫鬟走了,饭菜凉了。她不知维持着一个姿势在床上躺了多久,烛火没添,屋里一片漆黑。她心里想,宴会该开始了,定有许许多多的人来庆贺,台上的伶人们定都生得好看,她今日得缘远远望了一眼,巧笑倩兮,舞步生辉。
她其实是喜欢热闹的人,在南朝的时候,每逢节庆,她都必然拉着哥哥一起,赶着上街参加节日的庆典。
但是如今那些都已经是从前了。她沉沉叹了口气。这样的时刻,没人会关心这深院中,还有一个心系家乡的敌国战俘。
所以这样寂静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南奉五分惊疑五分不解地抬头,见到是一个气喘吁吁跑来的丫鬟时,还未能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那丫鬟跑得急,三步并两步走,就差没扑到她床边。“夫人,您怎么还在这儿?”
“……”顾九朝连这儿也不想让她待了么。南奉默了默,眉眼垂下来。“我马上收拾离开。”
“来不及了,您赶紧披上外衫和我走吧。”
“……?”
那丫鬟见她还愣着,着急一跺脚。“今天的晚宴您是女主人,怎么可以缺席呢?”
“……女主人?”半晌,南奉才反应过来是在指自己。闭上眼,轻声道。“顾九朝说我可以不去……”丫鬟着急得打断她。“正是将军让我来寻您的。哎?不说了,您快点,大家都到了,都在等您呢。”说着来拉她。“您不到不开宴。”
“……”她实在猜不透顾九朝的心思,一会不让她去,一会又派丫鬟来催。可见那丫鬟着急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叹了口气。“你等一会。”
南奉让丫鬟在屋外候了一会,随意拿了件外衫披上,举着一盏灯笼就和那丫鬟一齐出来了。举办宴会的花园,与她住的屋子大约一刻钟的脚程。她举着灯笼踏上荷花台的台阶时,热闹的场面突然静寂了一下。
平日里安静的后花园,此刻全摆满了宴会桌席。满满的全是宾客,塘边搭了个临时戏台,台上伶人正唱得欢快,红裙舞动,烛火交织。
南奉站在其中,只觉得无力的晕眩感一阵一阵传来。在场许多人,那么多人里,她竟一眼就看到了顾九朝。他在主座。容色冷淡地举着琉璃杯子,就是这样为他特地举办的宴会上,他依然是一副不喜不悲的样子。
他的左手边,坐着的大概是宫里来的尊客。而右侧的那个人南奉未曾见过,明眸皓齿,红衣飘飘,正举着酒壶给顾九朝添酒。大概……是那如因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