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人回忆部分结束,以下是白极视角】
七里胡同巷口进去,再顺着灰色那一面的墙根走个七道拐,就会拐进一间有尽头的深巷。其中有一家与其他不同,门前的装饰很杂,庭院里的藤绳上挂的不是干辣椒,是一排彩色的萨满面具。那里的主人姓白,是游历各国的游记人,三年前游历到梁国。
已是秋天,窗外落叶飞黄,一片微凉。我伏在案头,一副病病殃殃的样子。陈凉被我支出门去市集买印红了。这段日子,我总是在不停地寻机会瞌睡,仿佛一掀开眼皮我就会脱离这个满眼古色古香的世界,还在我挂着小黄人的小屋里翘着脚看动漫。我算了算,今日应该是周末,我一天的行程应该是这样,陪老妈去商场逛逛衣服,再去医院看看庄珂,最后,去“凉庄”逗逗百里皇。
可现实就是,我每日起来,第一眼看到的都是睡在距离我睡的床不远的一处软榻上的,陈凉冷淡的睡颜。
他的脸好看得十分赏心悦目,可我却不想看见。每每早起看到这张脸,总会将我昨日做的梦打回现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我现在大抵是在战国,小册子上第一个故事书写的那个年代。
自我在“凉庄”古玩店将扳指按在那小册子上,穿越到了这大概是战国的朝代那日算来,至今应该已经过了六天。这时间过渡自然是陈凉算的,这时代没有钟表,在我的眼里就是不断的日升日落,日落日升。
陈凉说过,在他眼里我还是依旧是那副脑袋平平,身材平平,一切都平的样子。可这里的人,却都尊我一句白老。我根据名字判断,在她们眼里我应该是个雄的,还是个年纪不小的雄的,至于陈凉倒还是陈凉,来了几日,乡邻乡里都亲切地唤他一声,那个很俊的小爷。
我对这事好奇许久,终于趁着今日日光好的时候问了陈凉这个问题。他正准备出门去买印泥,又折了回来告诉我一个不算是结果的结果。“我想,你是穿越回来,穿越到了你在这个朝代的白家祖先身上。”
“这答案妙,解我连日来郁结心中之烦事。”我学着古人拗口的说话方式,手往腰旁荷包里一伸,掏出一枚铜钱。“赏你些钱去市集上买吃的。”
他默默地顺手抄走了我的整个荷包。
陈凉现在是我手下的伙计,这事我也就能放在这做,回到现代是万万不能的。一来我没钱请得起这古玩店的大掌柜,二来就算我有钱也不愿请一尊冷面回家坐着,他又不能顶替空调的职责。
我好歹有个古代人的身份,陈凉充其量就是个偷渡来的,是个实实在在的外来人口,无证无房,我勉强发了个善心,让他在我手下当伙计。对外说他是个远房亲戚,无父无母的孤儿,到我这是要在梁国寻个落根处。我就那么随意一编,那些乡里邻里倒是认认真真听了。听完后还一片泪眼汪汪,苦叹陈凉身世坎坷。故此,每日都有许多带着糕点瓜饼果点的登门来“关爱”陈凉的人,不胜其烦。
随我一同穿越到这的,不仅有陈凉,还有那本小册子。
而我不但继承了祖上的身体,还顺便接手了一些他零星的记忆,里面有一段,就是他当时在那个雨夜里,听那仓促敲开门的南奉述说一段故事的记忆。我一边仔细回想,一边细细地将那一段被先人简略了的空白部分补在了随我穿越过来的小册子上,其实说实在不是我补的,我的毛笔字实在难看,是我说陈凉执笔写的。
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我给他在旁边举了一夜的蜡烛。虽然举到最后打起了瞌睡翻了烛台,把陈凉在这个朝代唯一的一件沉蓝色衣裳给烧出了个大窟窿眼。
但即使把册子补全了,我和陈凉依旧还是每日都在一片古色古香里睁眼,再睡去,后来也试了许多种办法也无果,于是我开始想是否是印泥质量问题,于是今日一大早,我便催着陈凉赶紧上街去买各色印红。
我在窗前从日出趴到午时太阳高升,趴得脖子都僵直一片,算算时间,陈凉也该回来了。果不其然,我抬手去遮阳光的时候,一身皓白的英俊小爷回来了。
“今日街上有什么见闻吗?”这几乎成了我每日都要问陈凉的,到底我隔了千年来,许多战国的民俗或话语,其实我都不是很能理解,到现在也没能适应。陈凉适应得快,初来那日,我还在屋里急得手足无措的时候,他便开始在屋里兜着圈子去看那些有研究价值的器物了,且他对民风民俗这方面的了解也显然比我渊博许多,所以平日一些需要与人沟通或是出街的活,都由他一手包办,我安心做着甩手掌柜。
“城外湖边有人被浸了猪笼。”陈凉一手提着糕点,一手提着一布袋子印泥入了屋。我觉得他今日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但具体也说不出来哪不一样。
“浸猪笼?”我倏地一下抬起头。“为了什么事?”
“说是丈夫不在家中,偷人被抓了现行,和奸夫一起拖去了城外湖畔行刑。而那个被浸猪笼不守妇道的人,是盛武将军顾九朝的妻子。”在我瞪大的眼中,他回头看我,平缓述说。“是南奉。”
我脑袋里轰然一响,脚步先于思维行动。
“你跑什么?”陈凉伸手拉住我。“现在去了也已经晚了,人应该早已沉到湖底了。”
“她不会。”我把他的手甩掉,着急得面红耳赤。“她不会偷人。”
我在先人记忆里看到的那个南奉,清秀乖顺,虽被悲惨的生活压得透不过气,却如墨子安说的,是一株蒲草,困境之下依然坚强柔软地支撑着。她那么多都忍过来了,我不相信她会受不了寂寞去偷人。
见我是真着急了,陈凉没再说什么,放开了抓着我的手,拿起一旁的披风。“我陪你去。”
我到了那个湖旁边。陈凉说的没错,一切都晚了。寂静的湖边,围观的人都已散去,有一只绣花的布鞋掉在沙边,蹭上脏污。我拿起那只鞋子,上面刻着一朵朵淡紫的花。
“这只鞋是她的。”我摩挲着鞋面,心口只觉阵阵涨疼。“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故事吗?南朝有种花,叫终望。淡紫色的蕊,花瓣朝着外开,花心却是向着里,意寓归家。更重要的是,它是拿来祈求出战的丈夫身心安定,保平安的。可以绣的花那么多,牡丹桃花都比这终望好看许多,你说她为什么偏偏将这花样绣在鞋子上,她时时刻刻都挂念着顾九朝。”
“她挂念的那人,现在还在边陲征战。“陈凉在我身边不紧不慢地说着事实。“可她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她等不到她要等的人了,你要看清现实。”
我抬起哭得通红的眼蹬他一眼,只觉陈凉这人忒理性,也忒不解风情。我虽和南奉不认识,但谁让我这倒霉催的按个印都能穿越到前人身上,还继承了前人的记忆。记忆里她在烛光下垂眸倾述的样子现在还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现在知道她落了这个悲惨的下场,我的心是一阵一阵揪着的痛。
“你回去吧,我想在这里待会。”
“那我走了。”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给我一张他自己手绘的地图。“白家在这里,找不到路的话,记得问路人。”
我吸了吸鼻子。陈凉真的就走了,我还真的就一个人在河滩边待了很久,待到日暮低垂,待到天色昏黑。南奉遗下的鞋在我面前摆着,我想了许多事,今天算是南奉的头日,她没亲没故了,在这世上是孤独一人,再没人替她守灵,那就真的太可悲了。
打定主意在这河边呆上一夜,我开始有些后悔没穿厚一些出来。风有些凉,我钻进河旁大石间避风,这地方很隐蔽,天色又黑,别人不能轻易找到。所以陈凉找到我的时候,我有些吃惊。
他不理会我的惊愕,问我:“那只鞋子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