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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方荒芜星体碎片上的短暂对峙,最终并未演变成更激烈的冲突。在黄笙的权威压制与暮红的柔和缓冲下,众人维持着一种脆弱而沉默的平衡,直到远方那毁灭性的能量漩涡逐渐平息,两道强大的气息由远及近。
戏诏官依旧是那副懒散模样,脸上的脸谱面具看不出喜怒,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湮灭星域的对决只是闲暇时看的一场戏。慈诏使则面色略显苍白,气息比离去时微弱不少,显然硬撼天律殿之主并引导能量对冲消耗巨大,但她眼神中的坚定与清澈却愈发夺目,破除禁制后,她似乎连精神层面的某种束缚也一并斩断了。
没有多余的言语,戏诏官袖袍一卷,一股无形之力便包裹住众人,撕裂虚空,踏上了返回阴诏司总部的路途。穿梭于光怪陆离的时空隧道中,气氛依旧沉闷。魄山闭目不语,但紧绷的身躯显示他并未放松警惕。鬼戮则如同彻底融入阴影,沉默得让人心寒。莫宁抓紧时间调息,阿橙萝看似无聊地把玩着发梢,目光却不时扫过众人。暮红与黄笙则一左一右,如同两道无声的屏障,维系着这微妙的平静。
当熟悉的阴诏司那弥漫着幽冥气息与古老威严的大殿出现在眼前时,众人心中才稍稍一松,但紧接着,便是更沉重的压力——复命,以及对未来的裁决。
大殿之内,光线幽暗,唯有几盏长明魂灯摇曳着冷光。戏诏官随意地坐在主位之一的黑玉宽椅上,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虚空中有看不见的棋子。慈诏使则坐在另一侧的白玉莲座上,气息虽弱,却自然流露出一股令人心安的净化之力。冥渊不知何时也已到场,如同一尊冰冷的铁铸雕像,立在阴影之中,默不作声,唯有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扫过归来的众人,尤其在莫宁和鬼戮身上停留片刻。
“说说吧,这一趟‘八极狱狩’,收获如何?”戏诏官率先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戏谑,打破了沉寂。
莫宁作为行动明面上的主导,上前一步,简练而清晰地将整个过程陈述了一遍,从突破各狱考验,到归墟之寂的终极试炼,再到仪式成功打破禁制,以及最后与天律殿判官、乃至殿主化身的冲突。他语气平静,并未夸大其词,但也未回避任何关键,包括鬼戮冤屈的真相,以及魄山最后的发难。
当听到魄山欲清除鬼戮时,冥渊的眼神微微一动,却未发表意见。慈诏使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温和地看向魄山和鬼戮。戏诏官则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莫宁陈述完毕,退回原位。
魄山立刻踏前一步,对着三位高层躬身一礼,声音沉稳却坚定:“三位大人,鬼戮冤屈得雪,实力恢复甚至更胜往昔,此确为阴诏司一大助力。然,属下坚持己见。鬼戮魂体历经八狱极致折磨,又融汇归墟死寂本源,其力量根基已与极端情绪、杀戮战意深度绑定。此番他大仇得报一部分,心绪激荡,看似可控,然长此以往,此力量犹如跗骨之疽,恐有反噬之危。为阴诏司长远计,属下认为,必须对其施加最强禁锢,或……彻底清除,以绝后患!”
他话语铿锵,将之前的担忧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毫不掩饰其基于绝对功利主义的判断。
大殿内的气氛瞬间再次凝固。
鬼戮缓缓抬起头,幽暗的眸子直视魄山,依旧没有辩解,但那无声的抗争与冰冷的战意,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就在这时,戏诏官轻轻“啪”地打了个响指,仿佛下了步无关紧要的棋。
“魄山啊魄山,”他懒洋洋地开口,“你这性子,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不讨喜。凡事总想着最快最干净的法子,像用抹布擦桌子,脏了就直接扔掉换新的。”他面具下的目光似乎瞥了一眼冥渊,“倒是跟某个家伙教出来的风格一脉相承。”
冥渊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
戏诏官继续道:“不过呢,阴诏司不是天律殿,没那么死板。鬼戮这把刀,刚磨锋利,还没见血,你就急着要回炉重造,是不是太心急了些?”他转向鬼戮,“鬼戮,魄山说你危险,你自己觉得呢?”
鬼戮沉默片刻,沙哑道:“刀是否伤主,取决于执刀之手,而非刀本身。吾愿为阴诏司之刃,斩尽一切之敌。若有一日,此刃失控伤及同袍,无需他人动手,吾自当兵解。”
他的回答,简单,直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
慈诏使此时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清泉,流淌在压抑的大殿中:“魄山,你的担忧,我等知晓。鬼戮之力,确需谨慎引导。然,因噎废食,绝非良策。鬼戮之心志,历经万劫而不磨,其‘本心’之纯粹,甚至在归墟之寂中得以印证。我等当予其信任,亦需建立相应规制,助其驾驭这份力量,而非简单扼杀。”
她看向戏诏官和冥渊:“我以为,鬼戮可暂复御战使之位,但其行动需受一定监管,并由我等定期探查其魂体状态,防患于未然。魄山,你与鬼戮曾为搭档,彼此了解最深,这监管与协助之责,不妨仍由你承担。如此,既全你护卫之心,亦给鬼戮证明之机。你看如何?”
慈诏使的方案,既承认了风险,又给出了出路,将矛盾的双方重新捆绑在一起,充满了智慧与包容。
戏诏官耸耸肩:“我没意见。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俩凑一块,以后肯定有乐子看。”他这话看似不着调,却等于默认了慈诏使的提议。
冥渊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如铁:“可。风险与收益并存。魄山,监管之责,亦是考验。若连身边之刃都无法掌控,何谈镇守要地?”
三位最高领袖意见一致,魄山纵然心中仍有疑虑,也无法再反驳。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鬼戮,沉声道:“既然三位大人有令,魄山遵命。鬼戮,望你好自为之,莫要辜负三位大人信任,亦莫要……让我有履行‘监管’之责的机会。”
鬼戮深深看了魄山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安排。一场内部危机,在高层干预下,暂时化解。
“行了,没事就都散了吧,看着闹心。”戏诏官挥挥手,“该疗伤的疗伤,该休息的休息。黄笙,这次辛苦你了。”
黄笙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她对莫宁投去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便率先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大殿深处,她需要静修恢复消耗的心神。
暮红和阿橙萝则留了下来,陪着莫宁。
“莫宁,这次表现不错。”暮红走到莫宁身边,语气温和,带着赞许,但更多的是一种监督式的关心,“魂印负荷不小吧?回去后需好好温养,不可留下暗伤。”她的话语如同姐姐般贴心,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那种不掺任何杂质的关怀,让莫宁心中微暖,点了点头:“多谢,我明白。”
阿橙萝则立刻凑了上来,亲昵地挽住莫宁的另一只胳膊,嗔怪道:“就是,毒舌鬼,你可吓死姐姐我了!跟那个律主老头打架多危险啊!下次可不许这么逞强了!”她嘴上埋怨,眼底却闪过一丝后怕,指尖悄悄搭在莫宁腕脉上,渡过去一丝温和的生机之力,探查他的伤势,这是她独有的、带着蛊术痕迹的关心方式。
莫宁身体一僵,对于暮红的关心他坦然接受,但对阿橙萝这种黏人又危险的举动,他总是无可奈何。他想抽回手,却被阿橙萝紧紧抱住。
“夫君,这次回去,可得好好陪陪姐姐我,给我压压惊!”阿橙萝得寸进尺,娇声道。
莫宁额头青筋微跳,低声道:“阿橙萝,放手,大殿之上,像什么样子!”
“哟,现在知道害羞了?”阿橙萝笑嘻嘻地不放,“刚才在两位大人面前据理力争的时候,不是挺威风的嘛?”
暮红看着两人,无奈地笑了笑,对莫宁道:“好了,莫宁,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阿橙萝,你也别闹他了。”
莫宁如蒙大赦,趁机挣脱了阿橙萝,对暮红感激地看了一眼,又瞪了阿橙萝一眼,这才转身向自己的居所走去。身后还传来阿橙萝不依不饶的娇嗔:“喂!毒舌鬼!你别跑呀!夫君——!”
走出大殿,回到那间熟悉又冰冷的魂印使居所,莫宁才真正松了口气。这一路的生死搏杀、理念冲突、情感纠葛,远比穿越八极天狱更加耗费心神。他盘膝坐下,感受着体内依旧有些滞涩的魂印,以及阿橙萝渡来的那丝若有若无的生机,心中五味杂陈。
暮红的关怀,阿橙萝的纠缠,黄笙的维护,魄山的质疑,鬼戮的沉默,还有那高深莫测的戏诏官和慈诏使……阴诏司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而他已经深陷其中。前方的路,似乎比那归墟之寂,更加迷雾重重。
而此刻,大殿之内,慈诏使看着莫宁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忧色,轻声道:“这孩子,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
戏诏官把玩着不知从哪又摸出来的棋子,轻笑一声:“担子重,才走得远。只是不知,这棋盘上的下一步,该落在何处了……冥渊,你觉得呢?”
阴影中的冥渊,缓缓抬起了冰冷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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