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暖是在花丛中醒来的,旁边还摊着一本《牡丹亭》,沈暖对这个场景有记忆,她本是青春的年纪,对男女之事存着无限的好奇与憧憬,偶得一本《牡丹亭》,却因是禁书,只能偷偷地背着母亲在外面看。
这日里刚巧倚着溪边的大石,缩在花草丛中,看那杜丽娘还魂那节,对书中男女主间的情爱嗟叹伤思,无意中竟哭着睡了去。
如今沈暖醒来,凝视了那本《牡丹亭》良久,冷笑道:“如今杜丽娘醒是醒过来了,却不是找那梦梅再续前缘的。”言毕便将那书撕了,扔进了溪水里。
阿铃不识字,并不认得那本禁书,只觉得小姐一言一行,颇有些疯癫的前兆,忙去拉沈暖,生怕她下一刻跳进水,“小姐,三夫人找您。”
沈暖眼一热,“母亲……”
前世,母亲是在她二十岁时去世的,没过一年,沈薰的亲娘孙姨娘便转了正,做起了堂堂正正的沈家三夫人。而沈薰由庶女变成了嫡女,这才有资格选入宫中。
母亲的身子一向不好,原先自己也认为母亲只是普通的病逝。直到那天沈薰带着大队仆从登堂入室,将她的后冠一把扯下,骄傲地说出了她和她那恶毒的娘害死母亲的首末。
“因为你!沈暖!若不是你!你那高高在上的母亲也不会死!”
沈暖一步步走着,渐渐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她贪婪地看着沈府的一切,这时沈府没有被大火烧毁,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曾经梦中百转千回的场景,终于又再回来了。
圆石洞门,假山流水,母亲是江南人,蒲菊堂一花一草都是婉约温柔的,素手挽起珠帘,眼前所见一切映入眼帘,沈暖忍住哽咽,哑声喊着:“母亲——”
沈三夫人约莫三十出头,鹅黄罩衫配的是乳白色的襦裙,端坐在那静静地喝茶,一举一动透出无尽的娴静优雅。
闻声三夫人抬头,眼中满是温柔的神色,“暖暖来了。”
暖暖来了,母亲。
沈暖再也忍不住,这些年来受了太多苦,却无法再说与母亲听,她猛地扑到三夫人怀里,紧紧抱着她,泪水流到夫人胸间湿了大片。
三夫人轻轻拍着沈暖的背,担忧急促地说:“怎么了暖暖?受谁欺负了?”
沈暖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终于还是摇头,十分委屈地说:“没有……”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态怎么会没受委屈!三夫人使了个眼色给阿铃,阿铃一脸茫然,小姐又在发什么疯?!
沈暖起身,轻轻拿帕子拭着眼泪,“没什么大事,姐妹间,哪有什么大事?”
姐妹?!沈若已经嫁了,□□向来只会维护沈暖,三夫人沉声道:“沈妤?还是沈薰?到底什么事?!”
沈暖红着眼睛低声道:“我不过见她在看些杂书便说了她几句,沈薰……她却急了,说我是嫡出又怎样?她昨夜结识了贵人,早晚有一天会越过我去!还说……母亲您并不得宠,孙姨娘会挤下您做夫人……到时候谁是嫡出谁是庶出还不一定呢……”
三夫人一向平和的脸上面露愠怒,沈暖哭哭啼啼继续说道:“我一向对她很好,她要我的衣服,我的首饰我都会给她,谁让她是我的妹妹!可是我没想过……没想到她心中一直存着嫉妒,存着怨恨,她这样恨着我和母亲,恨不得我们死……”
沈暖抹着眼泪,大口呼了口气,“也许是我想多了……薰儿她许只是一时口快……”
三夫人面色沉的很,“你的衣服?你的首饰?她还要了你什么东西?”
沈暖心说还有夫君,“父亲在我及笄时送的发簪,东君先生的字画,还有母亲……”沈暖抬头看了一眼三夫人,满脸心虚,“还有母亲送我的手镯。”
“哪个手镯?玉的那个?”三夫人急道。
沈暖咬咬牙,“嗯。”
“傻孩子哎!”三夫人痛心疾首,“那是你外婆给我,我再给你的,我娘家的传世珍宝,怎么就被你当个人情送出去了!?”
真傻,傻得透顶,掏心掏肺全心全意为了这个妹妹,到头来她却夺去了自己的一切。
沈暖用力甩了自己一个嘴巴,“真傻!”
“哎?!”三夫人拂上沈暖的脸,“疼吗?”
“不疼。”沈暖眼一热,几乎又要哭出来了,不就是个巴掌,她受过的苦千百倍的疼都不止。前世的她真是作孽,阴间的母亲看见她后来的样子,不知道得心疼成什么样。
“细细想来,沈薰不过说了几句狠话,倒实在不是个大事,”三夫人斟酌道,“只是让我得以窥见了她母女两的真面目!孙姨娘日日奉茶伺候不离左右,想不到竟存了这样的心思!”
虽然这个时候孙姨娘和沈薰存着异心,但却还不敢太显露出来。那番话自然是沈暖编造的,她有些惭愧,母亲无条件相信了她所说的话,并不觉得她的女儿会骗她。
不过早点让母亲看清真相,也好不让她再步前世的后尘。
母亲又道:“沈薰所说贵人……”
沈暖一愣,“她莫不是在外面结实了更好的姐姐?便把我这蠢姐姐丢弃了吧!”
沈夫人笑,“哪里是姐姐,沈薰说的可是哪家的贵公子!”
“公子……”沈暖脸一红,嘟囔道:“我让她平日里少看些杂书……这般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