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肯定察觉到了什么才会这么开口问,不过拖着疑似精神病人员走山路——这小子胆子倒是挺大的。回想也正常,我要是在山上遇到一个形单影只的人走在大马路上,还疯颠颠地往自己车上扑,被撞了连脸色都不变一下,绝对会撇下他逃逸。
“没问题,嗯?”
“我该送你到哪里?”
我在城区有家,可我还是犹豫了如何回答。“进了主城区就行了,我自己转转,我还是很熟悉的。”
他不再应话,车驶入收费站,我抬头看天色已暗,天空已经变红。看到渐入眼帘的黄昏的城区轮廓,我极其紧张,同时感觉到自己实在太幸运。
脑海里升起一张黑色的纸,我的两眼开始发直。
身旁的驾驶员问:“你很久没回来了?”
“不久,就一年。”一年也足够陌生了,我不能肯定自己还对这座城市记得多少。
在高架桥下,我要求下车,但他还是劝我去医院看看。我知道距离我们见面肯定过去了不止一个小时,就当没发生那所谓车祸最好。最后,我拉着行李上了人行道,见他跟了上来。他跑到我跟前,我抬头看着他——他至少有一米八六,我暗自嗟叹自己错过了长个子的黄金年龄,这个年代是不是一米七的男人也算二级残废。
“你没带钱吧?”
我怀疑他翻过我的行李箱。我笑着看他:“哥们儿,不是你说的顺道带我过来?结果还要削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迅速往我手里塞了些什么。
“嘿!——你什么意思?!”我捏紧了手心里的一元零钱,惊诧地看着他钻进车里。
他发动了车,打开副驾驶的车窗。我隐约听到声音:“至少给家里打个电话。”
他的车驶入车道,消失在十字路口,我笑得合不拢嘴。怎么遇到这么个聪明人?我伸开手掌,翻开一元纸币,下面压着一张硬质纸,上面写着那个年轻人的名字和联系电话。
——谢谢,沈穆尘。
这里离市中心还有很长的距离,马路上很安静,路灯也很祥和。高架桥上五色的霓虹长长的、整齐的铺排着,通向地平线的尽头。我的心里听到了海浪的声响,在如此平和的夜晚独自一人走在行道树旁,我第一次感觉到失而复得的幸福。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得到了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我的脑海里印出沈穆尘走时的情形,心境又开始作祟。呵,我总觉得这个青年太聪明,足以借此达到事业顶峰——这样的人如果太善良岂不是可惜了?
这就是我与世道背离的世界观,这应该是个随处是罪恶的世界,它的未来是有尽头的——当一切达到极限,世界体系自动崩溃。我真庆幸社会比自己想象得美好。
我像个从外省逃亡至此的囚犯在城区漫无目的地走动,心跳渐渐平静下来,体温随着气温骤降,最后,脚步停留在一家报刊亭口,低头看版面上已经没有自己曾经热衷关注的作品集了,抬头看那睡得淌了一脸哈喇子的老板又不想开口。
“老板。”我试着叫了一声。
他从噩梦中惊醒,捂住头部,也不知道是不是梦见被追着了。他看了一眼我,打着抖的声音操着一口地方普通话问:“先生,要点什么书?”
“能不能把电话线插好,我想先打个电话?”
我没什么闲钱买杂志,只能坏他的心情。他闷着声忍着气给我插好了电话。拨了一串数字,本以为会连贯性听到沈穆尘的声音,再向他打听什么,结果……妈的,他的名片在我裤兜里。没来得及掐断电话,一个几乎刺耳的熟悉男声传到耳内:“喂,您好?”
看来对方情绪并不是很安定,我也猜得出原因:“……若林,是我。”
“君翼?!你还有胆子打电话?!——”